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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4期

概念陷阱与思维误区

作者:姚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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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查了一下,发现王教授的说法虽与事实有些出入,但基本理路是对的。早在三十年代,胡适之为代表的中国思想家们,就有了现代化这个词,再将它跟启蒙一词相结合,于是,中国人在接受、模仿并学习西方人当时的状态,迫切希望与西方接轨。今天,我们没有更多时间去探讨,现代化实际运作过程中,存在哪些陷阱。简要地说呢,全球化的潮流,是非平等的、非公正的,有中心和边缘的区分,你越是跟着人家走,你越是陷入人家的话语系统的支配之中。
  现代化概念同样基于社会达尔文主义所强调的单一进化逻辑,基于对达尔文进化学说的误解。封建、启蒙和现代化三个词语的误区,都在于我们中国人在这一百多年来,都处于时间错乱的状态,我们的历史记忆被外来文明彻底瓦解了、模糊了,我们没有自己的时间坐标了,只知道跟着别人走。这种状况,我称作百年中国的思想脑震荡。
  我们的知识是如何构成的呢?康德认为,知识既不是直接从经验中来,也不完全是先天具有的,而是先验和经验两者结合的产物。纯粹的经验,纯粹的先验,都不可能产生知识。他说,当我们以感官面对作为对象的物质世界时,获得的只是一种混沌无序的感觉经验,它必须被我们每个人头脑中与生俱来的时间和空间的坐标整理,才能形成清晰的印象。而这个先验的时空坐标,是知识发生的前提。康德还进一步认为,原因、结果、可能性这类概念,在对象世界中也不存在,它们都是人先验的东西。时间和空间不是物质世界中有的,只存在于人的意识里,它如笛卡儿的坐标系,纳入混沌的经验,构成我们的知性状态,实际上就是我们对事物的直接陈述与判断。这种知性再用更高一层次的理性概念体系第二轮加工,才形成了我们的理性知识。二十世纪中叶,心理学家皮亚杰告诉我们,康德所谓的时空坐标和概念模式,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而是人的思想孕育过程中建构起来的。这对康德的认识论哲学是一个科学的丰富与修正。康德强调,人的知识的前提是先入为主的时空坐标、概念体系。
  康德的思维无论对哲学还是科学,都产生了划时代的影响。爱因斯坦十三岁就读过他的《纯粹理性批判》,他后来的相对论就是以更新人们的时空观念,来重建现代物理学体系。同样在这一视野里,我们可看到百年中国的根本问题。
  中国人的时间空间、语言概念丧失了,这意味着,我们丧失了独立进行思考的能力,只能简单地照搬、套用西方人的时空坐标、概念体系和历史哲学。我们说一个民族的脑震荡,就是说它丧失了自己的时空观念。
  我有另外一个话题,讲犹太人和中国人的比较,虽然这是世界上两个最伟大的民族,但中国人面对犹太人时,有一点是我们集体感到自卑的,这一百多年来,中国几乎没有真正的思想家,而犹太人在任何一个领域内,都有引领潮流的杰出人物。没有一个用中国人名字命名的主义,没有一个用中国人名字命名的思想,今天甚至没有一个中国人的研究成果,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全世界说:跟着我来!即便像鲁迅这样的文学大师和思想大师,也只能在中国的范围内被认同,他对于世界潮流几乎没什么影响。也许,在现代中国,引领过世界潮流的,只有毛泽东和他的时代。
  
  一个世界上人口最多、历史最悠久的国家,在人类思想的海洋中却没有声音。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中国人集体处于一种脑震荡状态,没有自己的时空坐标、语言体系,独立思索就消失了,按照康德的逻辑就是不可能有思想的。事实上也是这样。今天,当我们谈到某一重要思想时,都把它看作一种既定的模式,而不是质疑、剖析它。这个问题深入下去,会引出我的许多思考结果。今天,中国没有科学了,中国科学是照搬西方现成的科学知识,以为这就是科学,其实不是。思想不是thought,而是thinking。Thought是既定的结果,thinking才是活的过程。中国许多经济学家们所构想的崛起之路,就是简单国际接轨,这也是头脑不清醒的幻梦。中国许多社会学家和改革者高喊着宪政改革,也是简单复制西方的政治制度,却完全不考虑确立自己民族的文化认同,其实同样是处于脑震荡的状态,不知道自己处在何时何地。
  文化教育的问题就更大了。前些时,一位青年思想家说,中国应该取消教育部。因为教育这个词,本身就有问题。教育意味着某个主体站在高处,把所谓知识、思想和真理授予别人,把所谓光明的、先进的、正确的东西,灌输到空白的、愚昧的、无知的、麻木的头脑里,也就是前面我们说的启蒙。这种教育取消了受教育者作为主体的主动性、能动性地位,无疑是非常糟糕的。这位激进的思想家说,教育部应该改成学习部。活到老,学到老嘛。
  但是,以这样的眼光看来,中国就没有几个干净的词语,学习这个词,更加糟糕,比教育还糟糕。为什么呢?学,本来就是仿效的意思,即有一种现成的结论、原理、模式、楷范、榜样摆在面前,我去照搬它、模仿它、运用它。习,原是指小鸟学飞的样子,就是练习,更为娴熟。中国两千多年来的传统文化,是在这种学习的观念和行动中延续的。这种学习,造成了中国农业文明的相对稳定,也造成了它的停滞不前,丧失活力和创造力,日复一日的农耕生活的确不鼓励标新立异。所以,中国人的教育几乎只知道学习,我们从幼儿园就开始学习,一直学到中学、大学,学到博士,还要学到博士后。我们却没有想到,这种学习使我们完全成了所谓真理、科学的奴隶,成为现成结论、模式、教科书的被动载体。一百多年来,这种模式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只不过我们由学习老祖宗转向学习西方人,以国际接轨为目标,就是洋人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这种学习,把我们与生俱来的生命冲动、创造力、自主性、想象力都抹煞了,造成了今天中国所有的死板、平庸、劣质。西方人就不学习了吗?他们当然也有学习。但是,他们既在learn,又在study。study并不等于我们概念中的学习,它主要是指在没有现成的结论、原理和答案的领域,去寻找规则、公式、规律,它更多的是一种探索、研究和发现。我们中国人缺少的就是study这根弦。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我们都以为知识是最重要的,其实还有比知识和结论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人的想象。知识是有限的,想象是无限的。只有想象才能发展知识。推而广之,想象包含着人的创造力、激情、生命冲动、革命精神、主观能动性和永无止境的好奇心,这些恰恰是人之为人最重要的东西。
  中国社会里有太多的领域,完全陷入了将别人现存的东西当作楷模的泥坑中。我们经常引以为豪的某些东西,其实是耻辱。比如说,大家知道,西安有号称“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秦始皇兵马俑。当年,法国总理也就是如今的法国总统希拉克,来中国访问时,官方安排他参观秦始皇兵马俑。当时,兵马俑刚刚被发掘出来,中国人感到很骄傲,要借此机会,向尊重的法国客人炫耀一下。面对如此壮观的景象,希拉克是被镇住了,突然他就冒出一句话来:“啊上帝,这真是世界第八大奇迹呀!”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为什么呀?他的说法,跟两千多年前中国一位使者出使夜郎国时,引来的夜郎王的说法极为相似。夜郎王问使者从哪里来,问他的国家和夜郎国相比,哪个更大。于是,产生了夜郎自大的成语。我们笑夜郎王,笑了两千年。假如现在的中国人还有过去那种自信的话,他们当场就会笑希拉克,也要拿他笑上两千年。为什么?希拉克说兵马俑是世界第八大奇迹,是用西方人狭隘的眼光在观望世界。在古代希腊,一位旅行家在地中海沿岸发现了七处值得观赏的地方,把它们称作“世界七大奇迹”。这七大奇迹,尽管包括巴比伦和埃及文明的代表性遗存,并不包括其他文明古国可能同样伟大的奇观。但是,此后每当西方人发现了另外的什么奇迹时,就随口说一句,这是世界第八大奇迹。站在历史悠久的中国土地上,面对如此壮丽奇特的中华文明遗迹,希拉克意识到了他犯了类似于夜郎自大的错误,他马上改口:“哦,不,不,要我看的话,这简直是世界第一。”其实呢,希拉克不必改口,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中国人,已是丧失了时空坐标和独立思考能力的脑震荡者。一些地方官员们一听说秦始皇兵马俑排上“世界第八”,太了不起呀。从此,“世界第八大奇迹”作为兵马俑的代称,成为西安市内最显眼的宣传广告。这哪里是什么荣耀,这是一种耻辱啊!还有什么湖北发掘的楚墓、四川发掘的三星堆,自然还有万里长城,也都在争夺“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等外级”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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