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草药时代
作者:谢宗玉
字体: 【大 中 小】
药用:具有清热利湿、止痒功能。主治皮肤瘙痒、荨麻疹、湿疹、小便不利等症。
铁扫帚的种子细如针尖。我们都以为,小种子长小苗。看铁扫帚这细籽,只以为它会长得比狗尾巴草还纤细。可我们想错了。铁扫帚出生时,是棵纤纤细细的苗,可长着长着,就成了一堆“庞然大物”。主要原因是铁扫帚几乎在每片叶子上面都分蘖,这么一分开来,就像吹胀一个气球,没几个月,铁扫帚就长成了非常庞大的规模。
开始的时候,瑶村人只是用高梁尾和竹枝杈做扫帚。但竹枝要到很远的后山去砍,而高梁又不是南方人的主食,少有栽种。后来不知是谁去了外地一趟,发现有人用铁扫帚做扫帚,于是就开始在瑶村栽种铁扫帚。果真不错。秋天到了,砍一棵铁扫帚就可以做一把扫帚,而且还经久耐用。再加上它的枝杈多,扫地很容易扫干净。铁扫帚开始的名字叫什么,瑶村人并不知道,后来见这植物可以做扫帚,又特别耐用,于是就叫它铁扫帚了。同鸡公朵子一样,瑶村人根本不知道铁扫帚还有药用价值。
起初,瑶村人把铁扫帚栽在园中,但嫌它太占地方了。只要被铁扫帚霸占的菜园,就莫想再长出别的菜来。然后瑶村人就把它移植出来,看见稍肥的旮旯,就栽上一棵两棵。秋天不及时收割,铁扫帚的细籽飘得到处都是,到来年春天,满村尽长铁扫帚。那一株株的铁扫帚匀称得像修剪过一般。又长着与瑶村其他植物不相干的淡绿,远远看,倒像是诸葛亮当年摆的石头阵。团团叠叠。只是石头上大约是长青苔了。
夏天的时候,南方空气湿热,好多细菌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疯狂繁殖,我总觉得皮肤痒。好痒,痒得难受。这里抓抓,那里抓抓,可越抓越痒。赖在父亲身边要他帮忙。可父亲才没耐心帮忙呢,他找来一把干净的铁扫帚,让我脱光衣服,然后舞着铁扫帚在我身上扫来划去,无数条白印子便在我身上横七竖八地叠加起来。母亲乍见之下,就要破口大骂。但见我笑嘻嘻地喊舒服,就忍住没骂了。到后来,一村人身子痒了,就都拿着铁扫帚在身上划。划着划着,就都不怎么痒了。可一村人也真是笨啊,居然就不知道是铁扫帚有止痒的作用,仅仅以为铁扫帚杈枝多,划起来大面积肌肤受用,因此特爽。
铁扫帚既然耐用,一个家庭一年用不坏一两把,那么剩下的铁扫帚干什么用啊?自然是挑到安仁县城去卖。
我跟着父亲去县城卖过几次。铁扫帚一元钱一个。挑二十个,就可以卖二十元。除去吃五毛钱一碗的面条,两碗。还剩一十九元钱。这是多可观的一笔钱啊。曾经有几年,父亲还以为可以靠它发家致富。他想,若是一年种一万棵铁扫帚,不就成了万元户吗?可惜他没计算,从瑶村到县城四十几里山路,他一年能走多少趟?
我开始是跟着父亲去县城卖扫帚。后来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够去县城卖扫帚了。有一回我去县城卖扫帚,正好碰上了县城几个女同学来买扫帚,那一刻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从此对父亲靠扫帚发财的美梦也抱怀疑态度了。
父亲虽然没靠扫帚发财,但他却用卖扫帚的钱资助我完成了全部学业。
丝瓜(丝瓜络)
药用:具有清热解毒、活血通络、利尿消肿功能。主治筋骨酸痛、水肿、乳痈等症。
有好几回,我在书中看见作家们把丝瓜比作电话筒,而且是悬挂着的电话筒。这比喻形象是形象,但要把清新淡雅的丝瓜与成批量生产的工业产品类比,我总觉得有些别扭。
悬挂的电话筒,多不适宜的一个场景啊。主人为什么让电话筒悬挂呢?往恐怖一点想,是主人打电话时,突然被人暗杀了;往紧张一点想,是主人与电话那头的人吵架了,愤然摔掉了电话筒;往悲伤一点想,是主人接到一个不幸的消息,电话筒从主人手里慢慢滑了下来……总之,这些悬挂的电话筒都是暴力性的、情绪化的、非自然的。而悬挂中的丝瓜要多自然就多自然,如果有晨风来,悬挂中的丝瓜晃晃悠悠,那份自然的美感和韵味就更足了。
再说了,丝瓜的栽种没有万年,也有千年,而电话的历史才不过一百多年,怎么反说丝瓜是电话筒了。如果说,当初设计电话筒的人,一定是个爱吃丝瓜的人,这样的联想,就让人容易接受多了。
是的,在故乡瑶村,没有人知道丝瓜的药用价值,但丝瓜作为一道美味佳肴,却一直占据了瑶村人夏季的餐桌。写到这里,仿佛就有一股丝瓜的清香从遥远的瑶村传过来,我舌下马上就液津津的一汪了。很多过往的场景也逐渐在脑海中复苏。
如果不怕得罪南瓜和冬瓜的话,我得承认,相对它们来说,我更喜欢吃丝瓜。早晨,只要母亲宣布今天吃丝瓜,我和小妹必会拿把剪刀飞快地跑到前坪,把一只嫩嫩的丝瓜剪下来,然后用菜刀来刮丝瓜皮。就在刮丝瓜皮的过程中,丝瓜那股特有的清香就把屋子挤得满满的。纯正的清香,几乎是瑶村夏季植物气味的代表。
刮丝瓜皮也是个蛮有趣的过程。去了皮的丝瓜滑溜溜的,像一只活物在手中转来扭去,让人忍不住就会咯咯咯地笑起来。但笑归笑,可得小心,要不然丝瓜一个翻滚,菜刀就会在自己手上划出一道血口。
母亲不怎么想让我们刮丝瓜皮,但我们老喜欢抢着干这活。母亲就让我和小妹一起完成。往往小妹抓住丝瓜的一头,我抓住丝瓜的另一头,一把菜刀在丝瓜的中央磨来刮去。丝瓜老想要从手中挣脱出来,让我们不由自主地笑个不停。
有时小妹啊一声,母亲脔心一颤,以为出事了,马上跑过来一看。
果真出事了,可不是我们,而是丝瓜。丝瓜被我不小心用刀从中截作两段。小妹啊一声后,就咯咯咯地笑开了,母亲嗔骂道:死妹子,一惊一乍,吓我一跳。说罢也笑开了。现在想来,多平常的事物啊,有什么好笑的呢,可那时,就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能惹出我们的快乐来。
丝瓜清炒也好吃,杂炒也好吃,做汤也好吃。飘几截葱花的丝瓜汤,那股香啊,真值得人一辈子回味呢。有时母亲太忙了,连做菜的时间都没有,就把丝瓜放在饭上蒸,熟后拿出来,加些盐油,一搅拌,居然也好吃呢。
可最好吃的,还是丝瓜泥鳅汤。可惜瑶村人不知道。我是来长沙后,才知道这道菜的。吃这道菜的时候,我老恨不得即刻飞回瑶村,爬上村口的大树,对着村人喊一声:丝瓜,加泥鳅,清炖,最好吃!
嘿嘿,那语气敢情与毛泽东当年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宣称特相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吃丝瓜是一乐,而栽种丝瓜之乐,更胜于吃丝瓜了。
一般的蔬菜,都是种在菜园里。瑶村人对丝瓜却特别的厚爱,喜欢把它们栽在屋前屋后。春天,在禾坪周围挖几个坑,挑几担基肥倒进去,然后把丝瓜苗移栽进去。再在旁边插上杆子,拿草绳往上面一张。要不了两个月,丝瓜苗就顺着杆绳攀缘上去。先是开手掌般大小的肥叶,然后开光烂烂的黄花。不经意之间,小小俏俏的丝瓜也出现在藤蔓上了。开始花大身小,像小个子洋娃娃穿一朵花裙。没两周,身子就丰满起来,蒂花悄然萎缩。这时电话筒就像丝瓜了。
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话,但我们在电影里见过电话。孩子们就常握着丝瓜,做电话用。
喂喂喂,我是猎鹰我是猎鹰,飞虎请回答请回答。
飞虎收到飞虎收到,任务已经完成,请放心请放心。
两个孩子,握着同一根藤上的两只丝瓜,正做着白日梦。突然耳边一声暴喝:放心个鬼啊?!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爪子?!丝瓜的主人边说边举起手,冲过来。
孩子们嚎一声,大笑着逃之夭夭。
听大人们说,丝瓜握了之后,就会长得慢些,甚至不长。可通电话的游戏是那么的刺激,孩子们才不管它长不长呢。
读中学时,突然爱上国画,老爱画丝瓜藤。画老长老长的丝瓜。丝瓜下面,则是一只母鸡,带一队小鸡在刨食。其中两只小鸡,正为争一只蚯蚓,撅着屁股斗。这样的农家小景,怎么画,都不觉得厌。怎么画,心都是温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