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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5期

茶鸡蛋(小说·外一篇)

作者:刘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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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回家路上的何幺婆恍恍惚惚地想。她回忆起黄聚财下葬后的那个傍晚,她背着何大奎来到村头的那片乱葬岗,在黄聚财和他老婆的坟前烧了些纸钱,又默默站了好一会儿,心里一片迷茫。后来,当她准备离开时,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背上仿佛被牛蚊子叮了一口似的,隐隐作痛,她转过身去,看见黄聚财的小儿子黄老三脸色阴沉地站在离他父母坟头不远处,瞪着眼睛,目光仿佛一枚利箭似的朝她射过来。她不由自主地往下缩了缩脖子,赶紧转过身,匆匆离开了。她一边往家里走,嘴里一边反复念叨:这是老何家和老黄家结下的怨业啊……
  何幺婆走进村口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在忙着做晚饭,一缕缕淡青色的炊烟飘荡在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中,散发出一股好闻的香味儿。是啊,马上就要过年了,春节的热闹气氛不仅从人们的脸上,也能从屋顶上消散的炊烟里闻出来咧。
  只有何幺婆家里仍然冷冷清清的。她一个人住着一幢破败的土墙屋,那座屋子还是她老伴何大奎活着时砌的,挖了整整一亩水田的土砖,距今已经二十多年,屋顶修缮了好几次,四面的土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有的连手都伸得进去,后墙更是发生了严重的倾斜,如果不是用几根木条支撑着,也许早就倒塌了。像这样破败不堪的房屋,在村子里越来越少了。何幺婆回到家,看见她养的那二十来只母鸡围聚在门口,怕冷似的瑟缩着脖子挤成一团。天快要黑下来了,老北风刮得一阵比一阵紧,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它们要归笼呢。一看见何幺婆,它们就像看到母亲的孩子,呱呱叫着向她围拢过来。何幺婆赶紧掏出钥匙打开屋门,返身端了一盆子苞谷,撒到堂屋中央,鸡们就拍打着翅膀,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看着这群抢食的母鸡,仿佛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那样,何幺婆脸上浮现出一缕慈祥的笑意来。这些母鸡可是她卖茶鸡蛋的命根子。每天的鸡蛋都是一个个从鸡屁股下面吐出来的。这可都是用粮食喂养的纯种土鸡,生出的鸡蛋比那些用饲料喂养的洋鸡蛋味道鲜得多。何幺婆每天跟这些鸡朝夕相处,就像养着一大群孩子,热热闹闹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孤单。那些鸡呢,只要哪天她从镇上回来得晚一点儿,它们就齐整整地聚集到村路口去等候她,也把她当成了母亲似的。
  何幺婆喂完鸡食,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做晚饭,而是走到房里坐了一会儿。房里的光线已经很暗淡了,但何幺婆没有开灯。为了省钱,她只装了一个二十五瓦的灯泡,在堂屋和房之间的墙壁上掏了一个正方形的洞口,这样,灯光就能照明两间屋子了。何幺婆坐在床沿上,双手拢在胸前,腰板挺得很直,仿佛在别人家里做客那样。即使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满面皱纹了,在她身上依然看不到那种老态龙钟的样子,熟悉何幺婆的人,一眼就能找出当年扭秧歌、唱花鼓戏和扮演喜儿时那个活泼漂亮的文艺骨干的影子来。挨墙和床摆放着的是一张像文物那样陈旧的五斗柜,漆皮早已剥落殆尽,四根柜腿子也断了两根,用砖垫着。五斗柜的上方,有一块同样像文物那样的镜子,镜子上的水银快掉光了,只能依稀看清上面印着一行毛泽东的手书:“社会主义好!”这是当年何幺婆参加全县妇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时的纪念品。在镜子的下部,一左一右镶嵌着两张照片,左边那张是老伴何大奎,右边那张是儿子何解放。他们离开何幺婆都已经二十多年啦。这会儿,何幺婆的目光在这两张照片之间移动着,一会儿停留在老伴何大奎那张骨瘦如柴、胡子拉茬的脸膛上,一会儿又停留在儿子那张稚气未脱、酷似自己的英俊面孔上,眼神也变得有些凄然。何大奎死于1973年,由于到了血吸虫病晚期,这个以前走路都四脚生风、精力总是那么旺盛,结实得像个铁疙瘩的人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像根干柴了,肚子里的腹水也鼓胀得像座小山,最后几天,腹水突然消退下去,他的呼吸也越来越艰难。大概晓得自己剩下的时日不多了,他把何幺姑叫到床边,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幺姑,你记住,以后无论世道哪样变,你都不要忘本……咱们好不容易挺直腰杆子,可决不能轻易再弯下去咧……”何幺姑明白丈夫话里的意思,一阵辛酸,早已泣不成声。当天下午,没等在镇中学念书的儿子解放赶回家,何大奎就咽气了。丈夫死后不到两年,中学毕业回乡务农的儿子何解放就积极报名到葛洲坝,参加了330工程建设的民工队伍。此后整整一年杳无音讯,直到同村其他民工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何幺姑也没看见儿子的影子。那年的年关前一天,公社人武部长和几个干部走进了她家门,当他们表情凝重地把一张烈士证书送到何幺姑的手中时,她当即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她就是从那以后慢慢变老,逐渐由“何幺姑”变成“何幺婆”的。此刻,她呆呆地看着老伴何大奎和儿子何解放那两张已经褪色的照片,神色有点木然。她就那样呆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夜色把整个屋子吞没。四周一团漆黑,如果不是北风吼叫着从墙缝里灌进来,还以为是呆在一口棺材里呢……
  何幺姑炒一碗剩饭吃过后,就上床歇息了。可是她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老伴何大奎和儿子何解放的影子,一会儿是她在黄聚财坟前遇到黄老三时的情景,像看一部被剪辑得零零碎碎的电影。人这一辈子不就像放电影么,这其中的沟沟坎坎、恩恩怨怨谁能说的清?老辈子不是讲过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说那黄老三吧,从小没爹没娘,饥一餐饱一餐的,连中学都没念,后来分田到户了,他家的地主帽子倒是被摘掉了,可黄老三照样不务正业,成天跟一帮流打鬼混在一起,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久便在一次严打中被公安局抓起来,判了十年徒刑,送到沙阳劳改农场去了。何幺婆以为,老黄家祖上的那根气脉到了黄老三身上,恐怕真的要断掉啦。可谁晓得,过了些年,黄老三竟摇身一变,成了闻名四乡、腰缠万贯的大款呢?瞧那种用皮箱装钱、见人发红包,花一千块钱买一个茶鸡蛋,进进出出都有人前呼后拥的派头,当年他爹黄聚财可都没这么威风啊。
  “你那茶鸡蛋比我的强多了,要是给黄老三送几个去,人家一高兴,说不定给的钱更多……”何幺婆耳边又响起蒋婆的那句话。是啊,她的茶鸡蛋在全镇真是出了名的,附近村庄还经常有人为了吃她的茶鸡蛋走几里路到镇上来买。但她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去给黄老三送茶鸡蛋,毕竟黄家同何家有那么一段恩怨咧。可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两个冤家也早就不在世上,再说当时黄老三还只是个孩子,他也不至于把这桩上辈人之间的恩怨老记在心上吧。这样想着,何幺婆的心里又活泛了起来。一千块钱一个茶鸡蛋,这个诱惑对她来说的确太大了!像何幺婆这样年纪的乡下老人,大多都准备好了寿材,一口棺材也就一千多块钱,可她卖了这些年的茶鸡蛋,还没攒够买寿材的钱。她是个孤老婆子,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望的,莫非到头来,自己的寿材竟要靠黄老三来置办么?何幺婆这样想着,心里像打破了五味瓶一样,怪不是滋味的……
  这天夜里,何幺婆睡得不踏实。外面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看样子是要下雪了。当家里唯一的那只芦花公鸡叫第二遍时,何幺婆就起床了。往常,芦花公鸡叫第三遍时何幺婆才起床的,但今天她提前了至少半个时辰。
  何幺婆去厨屋里生煤炉子,生好炉子,等水烧开后,她便开始往锅里放油盐酱醋、生姜大蒜、五香桂皮,再兑进早就熬好了的筒子骨汤汁,这些都是她煮茶鸡蛋常用的佐料。当锅里的水再一次烧开之后,她才将鸡蛋放到锅里去,等鸡蛋从锅底浮上来后,她便用一个竹制的小勺子把鸡蛋捞上来,放到凉水里浸泡一会,再一个个把薄薄的鸡蛋壳敲破,然后重新放回锅里去,盖上锅盖,用慢火煨上一个时辰,直到香味儿从锅盖缝里一缕缕飘散开来,弥漫整个屋子,茶鸡蛋就算煮好了。这是何幺婆煮茶鸡蛋的诀窍,如果缺少任何一道工序,茶鸡蛋的味道都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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