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蹲点手记(1992—1996)
作者:汪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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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我们钱赚得再多也是农民。”
“钱要赚,可老婆孩子也不能忘呵。”
“对,对,我经常打电话教育我的儿子好好读书。”
“老婆也要关心,生活上关心,身体上关心,生理上更要关心,要经常回来看看她们……”
他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先是哈哈大笑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领导同志,我算过一笔账,回家一趟得花六百多块钱,在家住几天勉勉强强只能和老婆打两次洞,如果去当地发廊一炮只要一百块钱,一个月打三炮也就是三百块,比起回家来解决问题省钱多了,我们农民过性生活也得算成本啊,你说是吧!”
我说:“家庭生活不能算得那么细,你想想,孩子见到你多高兴,父母见到你多开心,老婆见到你更是喜上心头,这些都是金钱买不到的。”
他说:“话是这么说,等我有了很多钱以后再考虑吧。”
见他如此固执,我严肃地说:“乡里许多农民进城打工后几年不回家,老婆都跟人家跑了。”
“领导同志啊,你说得太严重了,生过孩子的农村妇女能跑到哪啊?”
“有时间一定回来看看,你的孩子叫我跟你这么说的。”说完我就放下了电话。
村长问,他怎么说。我说,他钻到钱眼里去了。
村长摇摇头说,我看这小子打工打懵了,过几天我再打电话说说他。
离开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村长送我到村口,我转过身对村长说,水英的教育你还要抓紧呵。
村长瞪着眼说:“村里的生产要管,计划生育要管,社会治安要管,现在连俩口子睡觉的事也要管,你以为我是孙悟空哦。”
少年窃贼
天刚亮,我还没起床,毛所长就气冲冲地推开房门。他抖了抖手上的纸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猖狂,猖狂,完全是向我们挑战。”我以为又出了人命案便故作深沉说:“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你看,现场留下的。”毛所长把纸条递给我。
我接过纸条仔细一看,只见上面用铅笔歪歪斜斜地写着:“偷摩托车的人名叫唐玉米,家住王岗村。”
“如此猖狂的窃贼,这还得了。一定要狠狠打击。”
“人在哪?”
“刚抓回派出所,你一定去看看,这是农村当前青少年犯罪的新动向呀!”毛所长脸色阴沉。
我惊讶地问:“他还是少年?在校生?”
“他只有13岁,读六年级,父母都在深圳打工。”毛所长补充道。
说话间,班主任来了。他双脚刚踏入房门,就自责道:“真对不起。我的学生偷了派出所的摩托车,我很内疚啊。”
“不要难过,先说说他的情况。”我安慰道。
班主任说,“这孩子自上三年级以来,原本开朗的性格就变得很内向了,平时不喜欢和同学交往,集体活动时常常溜走。今年初,班里有个同学说他骑摩托车来上学是摆富,他二话不说上去就是拳打脚踢,同学被他打得头破血流,这孩子脾气变得如此暴烈,我真担心啊!”
据毛所长介绍,八年前,唐玉米的父母就去深圳打工,靠着勤奋和省吃俭用,把家里的老房拆了重新建起了新房,还给孩子买了摩托车,孩子吃住读书都不成问题了。但他们很少回家,每年只是到了春节才回家一趟,可到了初二又回去打工了,孩子全靠爷爷奶奶照顾。这孩子以前读书很用功,但从去年起成绩就下滑了。
我决定去见见唐玉米。
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我和唐玉米面对面坐着。
你知道偷摩托车是犯法的吗?我严肃的问。
唐玉米看了我一眼,脸无表情地答道:“知道,老师上课时讲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偷呢?”
唐玉米一脸的天真,说:“偷东西派出所才能抓我呀?”
“为什么要让派出所抓呀?”我奇怪地问。
“派出所抓住我,才会告诉我爸我妈。”唐玉米幸灾乐祸地说。
“因为爸爸妈妈知道我被抓进派出所,才会从深圳回来看我。”唐玉米露出笑容。
“你偷东西是为了让派出所打电话给你爸妈回来?”
“是的。只有派出所打电话给爸爸妈妈,他们才会回来。以前我打电话,爷爷奶奶也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他们都说忙,不回来。”唐玉米低下头细声地说。
“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生活很孤单对吧?”
“是的,我一个人住在房间里害怕,夜里都是蒙着头睡的。有时候我头痛也不敢说,忍着去上学。”唐玉米眼里涌出了泪水。
“如果我是变形金刚就好了,每天都可以飞到爸爸妈妈身边。”唐玉米擦擦泪水说道。
“我们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好吗?”
“嗯。”
毛所长先打唐玉米妈妈的电话,但小灵通已关机,再拨通爸爸的电话,可没人接。
“以后不要去偷东西了,好好读书!”我鼓励道。
“好的,爸妈回来我就不偷了。”唐玉米肯定地点点头。
“如果我有哪吒的本领就好了,可以天天飞到爸爸妈妈身边。”唐玉米的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
由于学校承担了主要责任,派出所没有对唐玉米做处罚处理。实际情况是,派出所也不好作处理,因为红棉乡留守儿童的“作案”率在直线上升,更因为未成年人犯罪,通常由学校和家长监护和教育。
过了几天,唐玉米的爸爸回来了,走的时候带着他一起去了深圳,据说在城郊一个很不错的学校里读书。
后来我对“农村留守儿童犯罪问题”作了个详细调查,县委金书记非常重视,当天就将调查报告批给教育局和学校的领导阅读,紧接着县委县政府下发了“关于预防农村留守儿童犯罪的有关规定”,对全县青少年的政治思想教育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特殊遣送
我们今晚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将非法滞留在海屯村的A国公民陆氏萍遣送出境。
按照现行法律规定,遣送滞留在国内的非法移民是通行的国际惯例,多少年来都无可非议。
由于乡里两次没有按时将陆氏萍遣送出境,受到了上级的严厉通报批评,乡党委书记鲍乃乃、乡长羊从政也因此年底干部考核时勉强评上了“合格”。
晚上11点刚过,羊从政以及乡派出所的三个干警就往“长安之星”车里搬床板绳索和矿泉水,好像去执行追捕任务似的。我莫名其妙,问:“带床板绳子干嘛?”
羊从政头也不回地说:“这回得来硬的,她要是赖着不走,我们就将她绑在床板上抬上车运走。”
羊从政的想法虽有创意但已经出格,可为了完成任务我又不好说些什么。
约12时,“长安之星”载着我们向位于海边的海屯村驶去。
上了路我才想起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我回过头对羊从政说,你怎么忘了叫鲍书记,人多力量大嘛。羊从政摆摆手说:“让他知道就完了,上两次我们扑了空,有人告诉我就是他泄的密,让女的提前跑了。”
我知道,陆氏萍的丈夫和鲍乃乃有亲戚关系,乡长和书记在工作上也有些矛盾。
出于班子团结的考虑,必须在他们之间保持平衡,于是我说,不会吧,鲍书记不会是这样的人。
羊从政吸一口烟说:“第一次我和干警上她家,进门一看她不在,再到船上搜也没有。她能跑到哪里呢,村里的船又没有出海。那次行动的时间只有我和他知道,不是他走漏了风声又是谁说出去的?”
我还是坚持不偏不倚的态度:“你只是猜想罢了,证据还是不足嘛。”
羊从政喝口水又说:“第二回,我们又围住了她的家,可没进家门,就有两只大狼狗冲到门口对着我们呲牙咧嘴,谁也不敢从正门进去,等我们从后门翻墙进去时人又不知溜到哪里去了。那次行动的时间也只有我和他知道,连派出所长孟火昌我也没敢讲,你说不是他放的风又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和乡政府对着干呢?”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认真地说:“你太敏感了,鲍乃乃在原则问题上还是不含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