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蹲点手记(1992—1996)
作者:汪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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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从政摇摇头:“哼,他有原则?”说完就不吭声了。
“长安之星”很快就转上了椰树掩映的沿海公路。车外是一片墨黑无边的海面,湛蓝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月,有淡淡的鱼腥味道,弥漫在裹着清凉月色的空气中。
刚从警校毕业的小孔说,如果现在坐在沙滩上边赏月边吃月饼,多富有诗意啊。
羊从政爽快地说,抓到陆氏萍,我请你们赏月吃月饼。
小孔高兴地说,好呀,你要兑现呵。
羊从政轻描淡写地说,OK。
我没心情欣赏车外的美景,脑海里不断地回忆起陆氏萍的一些情况来。
不久前,我在“公安简报”上看过有关陆氏萍的完整材料,至今还记忆犹新。
陆氏萍是十分聪明的女人。她是在公海上认识吴海涛的,她不仅看中吴海涛老实能干,还看中了海屯村的富裕,看中了海屯村稳定的生活,偷偷嫁到村里后还将阮氏梅改为陆氏萍。她很注意邻里关系,平时有空就上各家坐坐,亲手教乡亲们做A国的椰子丝和方块糖,有时候还帮左邻右舍补渔网,日子一久村里人都觉得陆氏萍善良能干,因此派出所几次到村里来调查,村里人都替她打了埋伏,说绝对没有非法嫁到村里的女人,其实陆氏萍嫁到村里已经二年了。
阮氏梅还是个很有心计的人。有一次,乡里的干部突然上门查户口,前后门都被堵住了,陆氏萍急中生智把一只小枕头塞进胸前,鼓鼓囊囊,像藏了一窝鸽子,显得很不利落。查户口的是个年轻干部,以为她真的怀孕了,不好意思地问了几句就走了。因为治安法规定,境外妇女非法进入中国结婚,只要生了小孩或已经怀孕的不能遣送,但仍属非法居留,不能取得永久性户籍。
陆氏萍很想要个孩子,但肚子就是怀不了,有人说是吴海涛的“枪”坏了,也有人说陆氏萍患上了宫颈炎,也有人说陆氏萍两口子都在吃中药。
车子经过海屯村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朝停靠渔船的海边开去。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家?
羊从政神秘地说:“听我的,不会错。”
干警小孔说:“羊乡长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啊。”
羊从政看我一眼,不好意思地说:“狗屁,真这么厉害我就不会一天到晚挨上面吊屁股了。”
我说,你就不能做出成绩来,改变领导的看法吗?
羊从政叹口气说,我现在不正在努力么。
说着说着,车子就到了海边。我们躲在沙滩边上的树林里,信心百倍地等待着陆氏萍自投罗网。
风渐渐停了,林子里顿时变得炎热而干燥,潜伏已久的蚊子疯狂地在耳边“嗡嗡”叫,轰炸机似的横冲直撞,把我们的脸部、手臂、屁股咬得又痛又痒,大家不得不用草帽左右反击。
“哗哗”的海浪声越来越弱,渔船陆陆续续靠了岸,渔民们挑着鱼筐有说有笑地从我们身边走过,然后还是有说有笑地走向村里某间亮着灯光的民舍。羊从政和干警都瞪大眼睛打量着每一个从面前走过的人,但始终没有发现吴海涛和陆氏萍。我说:“今晚她可能不回来了。”
羊从政很有把握地说:“回来,一定会回来”。
我说:“有什么根据?”
羊从政又神秘地说:“我们安插在村里的‘线眼’说的,明天是她家公的生日,哪有不回来的道理。”
干警小孔说:“还等吗?”
羊从政坚定地说:“等,我们一定要等到她。”
夜越来越深,月亮已经明显偏西,缓缓涌动的海面被月光照射得白花花的,林子里的炎热也消退了许多,但成群结队的瘦长蚊子丝毫也没有降低进攻的频率。
突然羊从政喊了声:“看,来了!”大家抬起头往海上望去,只见一条机动渔船“突突突突”地慢慢朝海边驶来。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做好了随时跃出树林的准备。
我还是有些怀疑,说:“你怎么知道这条船是他的?”
羊从政得意地说:“你看,船中间补了一大块,那白漆还十分的显眼呢。”
我还是不明白:“别的船也补过嘛。”
羊从政指着那船说:“错不了,补船时我去看过三遍。”
说话时,渔船在离沙滩二百多米远的地方抛下锚,接着发动机也熄了火,过了一会儿船上就下来戴着竹笠的一男一女。女的卷起裤腿挑着渔篓,男的穿短裤肩上挑着几只白色塑料桶,一前一后朝我们走来。待那男女走近林边时,大家一齐冲出去挡住了去路,男的吓得大声说:“别打人,要什么都给你们。”显然他们把我们当成打劫的坏人了。
羊从政不紧不慢地说:“真是你们两个啊。”
陆氏萍立即醒悟过来,说:“是乡长呵,你是来送我走的吧,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吴海涛立刻附和道:“乡长你辛苦了。”
羊从政一本正经地说:“前两次你跑掉了,我们不再追究责任,这回希望你配合我们工作,别为难我们。”
陆氏萍放下担子说:“哟,乡长说到哪呢,我们都是熟人了,我怎么会跑呢。”
羊从政捋捋衣袖说:“床板和绳子都在车上,你敢跑我就敢绑你。”
吴海涛立即给羊从政递上香烟,说:“我保证她不跑,算我求你们了,允许她回家拿几件衣服吧。”
羊从政看了看我,说:“我作不了主,你问领导吧”。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行呀。”
“长安之星”载着我们朝海屯村驶去,羊从政紧紧地坐在陆氏萍身边,生怕她跑掉似的。陆氏萍却若无其事地用我们听不懂的A国话,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没了,而吴海涛则不停地点头。
回到陆氏萍的家后,羊从政和干警还是紧张得如临大敌,分别堵住前后门,羊从政干脆就坐在客厅里监视着陆氏萍的一举一动,好像电影里盯梢的地下游击队员。
陆氏萍在客厅喝了几口水,接着上楼拿了几件衣服,然后轻轻地出了门,前后不到10分钟。干警老杜悄悄对我说:“不妙,很不妙。”
我不解地说:“怎么啦?”
“你看,女的什么都不带,她是准备再回来的。”干警老杜肯定地说。
羊从政摸摸脑袋说:“我们总不能强迫她再带上些什么东西吧。”
我说:“对呀,上级一再强调要实行人性化遣送。”
吴海涛似乎看出了点什么,主动靠近羊从政说:“她没东西,真的没什么东西。”
羊从政冷笑了一下,说:“吴海涛,想唬弄我,老子收拾你。”
吴海涛点头哈腰地说,领导放心吧,她再回来你们把她抓去坐牢我也没意见。
离开家时,陆氏萍的一家人都出来送别,两只狼狗也一齐叫起来。丈夫一再叮嘱她在船上一定要吃东西,少走动。家婆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眼里噙满了泪水。家公则不厌其烦地要求我们,路上车子不要开得太快,好像陆氏萍没出过远门似的。羊从政很不耐烦地说:“不要再嗦了,时间不多了。”
陆氏萍被干警推上车,羊从政把车门一关就恼怒地说:“什么玩意儿,我们都成了她的奴隶了。”
当我们赶到指定的交接地点时,四周已经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A国的接收船也停留在指定的海面上。离交接还有一些时间,我仔细观察着陆氏萍,仿佛一个猎人在端详刚刚捕捉到的猎物。
陆氏萍人长得很甜,椰圆形的脸,皮肤虽然有些黑,但牙齿很齐很白,尤其是右嘴角上方生着一颗小小的黑痣,在微笑的时候,会妥帖地跟着她的笑容生动起来。可惜的是她的头发不争气,又短又黄,胡乱地耷拉在汗津津的额头上,仿佛沙滩上刚刚种上去的弱不禁风的木麻黄。
她望着我似乎有话说。我故作严肃不理睬她。
她失望地低着头,默默地聆听着隆隆作响的海浪声。
阳光赤裸裸地照射着大地和海洋。被遣送的妇女共有27人,她们都是从A国非法入境成婚的,分别由邻近的乡镇押送过来。她们衣着简洁干净,面向大海排成三列横队,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并时不时回过头似乎要找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