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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1期

“底层文学”在新世纪的崛起

作者:李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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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底层文学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要寻找并建立起底层自身的主体性,没有主体性,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都没有发言权,被别人的话语笼罩着,那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对一个民族来说,也首先要有自己的主体性,假如没有了自我,你变成了黄皮白心的香蕉人,你说自己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了,但屹立的那个还是你吗?我觉得一个民族的根基在底层,如果没有底层的根基,没有底层的活路,这个国家也就不会发展起来,即使发展起来,如果跟大多数的老百姓没有什么关系,只为少数中上层精英服务,它也不具有合理性与合法性。而底层文学呢,它应该建立起民族的主体性和底层的主体性,在这个方向上,它可以发展出一种不同于现在主流文学的一种新文学,包括中国的主流文学和世界的主流文学,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为什么要提倡底层文学
  
  我们为什么要提倡底层文学,我觉得主要有三个部分。第一我觉得底层文学是我们当下文学的一种先锋,我最近在《文艺报》上发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底层叙事是一种先锋》。我觉得为什么说它是先锋呢?因为我们以前对先锋文学都有一种比较概念化的看法,觉得它在形式上是一种探索,用跟别人比较不一样的写法来写就叫先锋文学。但我觉得以前的先锋文学仅限于形式跟内心情绪的这样一种探索,而底层文学就是把先锋文学没有触及到的,比如说在内容上的探索,除了内心以外的外部世界的探索结合起来,这样一种文学形式。所以我觉得它也具有先锋性,它是跟整个中国现实的变化,跟思想界和文学界的变化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因为从新世纪以来,特别2006年被称为“反思改革”年,三十年的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很大的活力,但是也有一些问题大家都在讨论。底层文学好的一方面就是,它能够以文学这样一种方式,也参与到社会的思想界的讨论之中。从思想方面来说,从1998年的新左派和自由主义论争以来,在中国应该走什么道路的问题上,发生了比较激烈的争论。其中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怎么来对待占中国大多数的底层,有的人认为这些人是社会发展中的包袱,可以把它甩掉,或者当作可以被牺牲、被忽略,或者被遗弃的。另外一种态度认为底层其实是中国社会的主体,只有中国这样一个主体发展起来,整个的中国才能发展起来。
  底层文学我觉得它也是在这种层面上参与了这种讨论。它对底层人的主体性的寻找,对他们在社会发展中作用的一种强调,包括对他们现实生活中苦难生活的描写,我觉得都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可以思考的东西。仅仅从文学界来说,底层文学也是出现的一种新的思潮。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纯文学已经占据了文学界的主流,纯文学的主要特征有三个方面。一是它注重形式、技巧、叙述,就是外部形式的探索;二是它回避对社会现实的直接的描述,而注重描写个人内心的情绪性的东西;第三方面它注重对西方现代主义和最新潮流的模仿和学习。
  但是这些在新世纪的时候,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重新反思,最早是从2000年开始,李陀先生在《上海文学》发表了一个谈话,叫《漫谈纯文学》。他认为纯文学基本上到后来发展到跟社会现实关系联系越来越少,所以读者也越来越少,整个就处于一种萎缩的状态,希望文学能够重新建立跟现实、跟底层社会的一种关系。所以新世纪底层文学的兴起,跟整个的文学界对以前纯文学的反思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现在文学研究界这种反思也还在继续,在创作界“底层文学”的出现,可以说是用自己的作品来对以前思潮的一种反思。在这个意义上,底层文学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先锋,它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具有先锋性的一种文学形态。
  第二个方面,我认为底层文学其实是五四新文学的一种继承,是一种“新文化”。因为我们大家知道,从八十年代开始,我们逐渐地告别了五四以来的新文学的方向。我们说五四文学的方向,起码应该包括三个部分,一部分就是左翼文学,一方面是自由主义的文学,第三方面是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它们内部也会有斗争,但是起码这三个方向都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创的一种思想与文学上的不同方向。但是从八十年代中期,左翼文学的叙述基本上被剔除出文学史叙述之外。自由主义作家的分量不断加重,像沈从文、钱钟书这样一些作家,还有张爱玲,她不是完全的自由主义,她是介于自由主义跟通俗文学之间的这样一个作家。“先锋文学”、“纯文学”我们可以说它是“为艺术而艺术”,也是盛极一时。但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自由主义和先锋文学的影响也越来越小,只在一个小圈子里坚持“纯文学”,这是由于市场经济和大众传媒的发展,大家对文学不是那么需要了,对文学功能的要求也变了,也从启蒙与救亡更多变成了消费和娱乐。
  接下来就是通俗文学不断地进入大家的视野,并且占据的范围越来越大。我们大家都知道五四新思想与新文化的重要性,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没有五四的新文化,就没有新中国,也不会有我们的今天。我觉得到九十年代末期,特别是现在,整个文坛的主流已经背离了五四新文学的方向。所以在这个方面来讲,我觉得底层文学的出现就显得特别重要。它不仅是要代表底层人民的利益,而且它是坚持了一种跟五四新文化相一致的这样一种文学方向。为什么这个问题这么重要呢?我们大家都知道,在五四之前,我们的文学状况是比较混乱的。像黑幕小说、武侠小说、官场小说、青楼小说、鸳鸯蝴蝶派等等,现在我觉得文坛上见得最多的也都是这一类的小说。
  在当时,像鲁迅、茅盾这些人都是对此给予极力的批评,我们现在可以看得出来,像张恨水这样的作家,在当时影响是特别大,大家都知道鲁迅的母亲喜欢看小说,但她不知道鲁迅写小说,她最喜欢看的就是张恨水的小说。张恨水的作品,像现在电视剧演的,比如《啼笑因缘》、《金粉世家》,现在我们看,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对他们有那么强烈的批判?我觉得这些通俗文学,它其实起到一种类似于鸦片的效果,让你比较舒适的阅读,有故事,有通俗化的模式,让你在这样一种阅读的快感之中逐渐失去了对个人与时代的清醒的认识和判断。我觉得它起了这样一个作用,有点类似于好莱坞电影的一种作用,它就是给你制造一种梦幻,让你不知不觉就沉浸到里边。但是新文学不一样,像鲁迅、茅盾这些作家,他其实是把现实的东西写出来让你看,他不是让你舒服,是让你重新认识自己跟世界的这样一种文学。让你认识之后产生了一种作用,像鲁迅所说的,引起改变这个社会,改变社会的不合理和不公平的秩序的作用。前一段时间,北京市的中学教材把鲁迅的小说换成了金庸的小说,引起的争论也很大,我基本上持反对的态度,因为我觉得文学教育起到的作用,应该是让人们面对现实、改变现实,而不是在幻想中逃避现实。所以我觉得“底层文学”的重要性,就是它坚持了五四以来新文艺的方向。
  现在有一些人对五四重新评价,像王德威教授谈“没有晚清,何来五四”?他发掘晚清文学多样的现代性,认为五四新文艺压抑了这样的多样性,他这个研究影响很大。但我的看法不同,“没有什么,何来什么”这种句式本身就是没有多大价值的,历史在进行中本来就有很多可能性,但真正走的路却只有一条。按他这种说法,我们也可以说,“没有清朝,何来晚清?”“没有明朝,何来清朝?”总能从中找到被压抑的多种可能性,但他这个研究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告诉我们不应该忽略历史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而五四那代人也正是在这样艰苦的思想文化斗争中成长起来的。王德威教授这样的观点,是现在学术界一种主流的看法,现在好多人都去研究晚清小说了。但我的看法有些不同,晚清小说我也读过一些,比如说李宝嘉的《官场现形记》、《文明小史》、《活地狱》。联系一下现实就会发现,那些官员的贪渎、官场的黑暗、对洋人的谄媚,跟现在很像。这样的世界当然是要改变的,但怎么改变,我们不能靠武松这样的个人英雄,还是要靠“五四”的精神,因为我们要反抗的不只是压迫者,而且也包括受害者对压迫者逻辑的认同。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应该继续五四的未竟事业,“底层文学”就是这样的一种文学形态,现在看来,我们可以说它是五四新文艺中左翼传统与自由主义传统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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