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底层文学”在新世纪的崛起
作者:李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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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方面也是我最后要谈的一点,就是底层文学的社会作用。刚才我们已经稍微谈到了一点,我觉得底层文学重要的作用,可以用一个简单的词来概括,说是意识领域的斗争也可以,说是文化领导权的争夺也好,现在有人用一个词叫“翻心”,很形象,大家知道以前的“翻身”,翻身是从当奴隶到当主人,但是你怎么从奴隶到主人,实际上你有一个觉醒的过程。底层文学我觉得就应该能起到这样的作用,让人把“心”也翻过来,让大家意识到这个社会不公平的地方,从而引起你改变现状的这样一种可能性,这是在觉醒过程中的作用。
毛泽东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这是一个真理。但如果我们仔细一想,就会知道这个真理就像牛顿力学的定律一样,只有在真空条件下才有可能,就像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只有在真空中才是相等的,压迫与反抗也是一样,本来应该是相等的,但在具体的历史与现实条件中,表现出来就不一样,有压迫不一定有反抗,所以才有人强调要考虑“群众的心理承受能力”,为什么反抗与压迫不对称呢,压迫者不仅在政治、经济上进行控制,而且在思想上把自己的逻辑也灌输到了被压迫者身上,久而久之,好像这些就是自然的了,被压迫者也认同了压迫自己的逻辑。鲁迅说这是“国民性”,胡风用了一个词叫“精神奴役的创伤”,就是说一开始会反抗,但不断地失败、被报复,几千年下来,在底层人心中就会有这样一种阴影和创伤,在反抗前要先冲破压迫者的逻辑,要先考虑一下反抗的得失。像萧红的《生死场》,里面写到了多重压迫,包括民族、阶级、性别的等等。一开始日本人来了,大家还觉得没什么,还在那里家族、邻里之间互相斗,为了一块地或者一只羊,但慢慢就变了,他们逐渐明白过来,在日本人眼里你们都没什么区别,都是要压迫的,这个觉醒是缓慢的、艰难的,小说好就好在把这种缓慢与艰难写了出来,到最后大家都认识到一块地、一只羊没那么重要了,还是把日本人赶出去要紧,所以小说中“二里半”这个人物,本来很在乎他的羊,却把羊杀了给出去打游击的人送行,这就是一种觉醒。
“翻心”的作用我认为有两个,一个是觉醒过程中的作用,另一方面就是觉醒之后,你翻身翻过来以后,如果仍然是认同于以前那种原则,比如说还是认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和人吃人的这样一种社会,那不过是很简单的从以前的受压迫者变成了现在的压迫者。底层文学应该能起到这样一种“翻心”的作用,你翻过来之后就不是以前那个“心”了,你有一种对社会意识的批判性的认识,从而创造出一种新的文化,一种新的人与人的关系。
前几年讨论《那儿》的时候,张颐武也写了一篇文章,我也是最近才看到,他对《那儿》做了批评,认为它描述的故事不真实,而且像小舅那样抗争的方式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在这里他引入了对“打工诗歌”的评价,他认为很多打工诗歌不是以抗争的方式,而是以“中国梦”的方式融入其中的,他对这个方式比较肯定。所谓“中国梦”,是他常用的一个术语,是指依靠个人奋斗使自己能够发财致富,能够进入更高社会阶层这样的一种梦想,他认为一些“打工诗歌”中这样的意识是值得提倡的。我的意见和他却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正是“打工诗歌”不足的地方,因为它只考虑个人的出路,而不考虑整个群体的出路,只有个人意识,没有群体或阶级意识。
上海的王晓明老师几年前写过一篇文章,我觉得挺重要,他谈的是“新意识形态”。他说其实从八十年代以来,我们就跟以前毛泽东时代的那种意识形态是不一样的,现在有一种新的意识形态,我们整个社会笼罩的就是这样一种意识形态。这种新意识形态有几个方面,第一个就是成功者的神话,每个人都想成为成功者,不成功的人是要被大家嘲笑的,谁都想当第一,成为中上层的精英。另外一种就是金钱至上的原则,什么都拿金钱来衡量,还有就是每个人都追求个人利益的最大化,各方面的便宜都想占,现在社会上包括文学界,都有不少这样的人,再比如说像竞争万能、市场万能,这些都是很多人不加考虑就认同的东西,是流行于全社会的“常识”,沉潜在很多人的意识、潜意识乃至无意识中,可以说是一种新的意识形态。但这些真的正确吗,人类历史从来就如此吗?好像并不是这样,如果我们“翻”过来之后,就应该对这些“新意识形态”有一个反省,从而能够建设一个更加和谐美好的社会,我觉得底层文学应该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一些作用。
(此文为作者2007年9月在“乌有之乡”的演讲。)
李云雷,学者,现居北京。曾发表论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