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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5期

棕皮手记:诗如何在

作者:于 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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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个现场而不是一具具等待解剖的尸体。引导你进入文本而不是解释。在这种启发式的批评中,批评从来不会伤害甚至消灭读者的智慧和期待。你可以说是肤浅、缺乏深度、缺乏复杂性,缺乏分析,但这也玩了几千年,玩出个中国文明。
  《岁寒堂诗话》中说:“一切物,一切事,一切意,无非诗者。”世间一切皆诗。这是广义的说法,包含着中国古人对世界的理解,与古代中国万物有灵的思想有关。诗,不仅仅意味着分行的文字。诗,也意味人们对世界的形而上的感受。老子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大音稀声”是对这种感受的注解。老子的理论通常在杰出的诗人那里,被理解为诗的基本道理。在中国,诗总是更倾向于道家的思想。“世间一切皆诗”是诗人们的一个出发点,但不仅仅是诗人的出发点,也是古代中国人理解世界的基本点。李白说“大块假我以文章”。“世间一切皆诗”来自“道法自然”的思想。与西方的天堂地狱的划分不同。有了“世间一切皆诗”的认识,才有天人合一。如果对世界持的是否定的,改造的、拯救者、解放者,革命、救世主的态度,人是不可能与天合一的。“世间一切皆诗”是中国诗人的一个写作立场,也是中国文明的基本立场。在此立场上,我们才出发作为诗人。
  “世间一切皆诗”,是说,诗意是存在的本质。“天地无德”,这个“无德”就是诗意。诗意是无,诗是有。
  大地、世界、人生本来就是诗意的,没有诗歌它们也存在于诗意中。但这个诗意是被隐匿在自然中的,语言把诗意敞开。
  诗就是文化,以文去化。天人合一,如何一,通过文来“道法自然”,化为一。
  今天的大多数诗歌写得很便宜,语言成了把口水变成文字的工具,表面上很有活力,其实与过去时代将语言当成意识形态的工具一样。诗是更x的语言,激活诗意的语言,当然也可以说是诗意的载体,但载体这个词,听起来像是卡车拉着水泥一样,而诗意是融化在语言之水中的盐巴,已经天人合一了。
  诗意是天然的,先于世界存在的,“世间一切皆诗”,这个“诗”就是指诗意。只有语言出现了,把诗意“文化”,诗才诞生。
  在古代中国,今天所谓的诗叫作文。诗是文之前就存在的。文是诗的敞开。
  人感受到诗意的存在,沉默着,无文。只有文字可以“文化”诗意,进而文明世界,文是对诗意的照亮、去遮。文是创造,文不是自然,不是自然的诗意,文是“道法自然”。人通过文脱离荒野,成为人。文是独立的,文是独立的语言,文(诗)是文(诗)诗,诗意是诗意,这是两回事情。诗意在诗被创造出来之前已经在那里了,诗意无所不在,但只有语言天才可以创造。诗人就是文人,文人就是有能力“文化”世界的人,说得形象点,文人就是部落里可以为他人“纹身”的人,那些人就是巫师。
  “世间一切皆诗”并不是同流合污,中国诗人的批判性,总是表现为从“非诗的”“时代”向“世间一切皆诗”的“世界”的重返。在中国,“世间一切皆诗”从来不是乌托邦,它有对整个大地和日常生活的信赖为基础。“卿云烂兮,幺L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据说这是中国最早的诗歌之一,可以看出对我们被无条件地抛入其中的这个与生俱来的世界的态度,是亲和的,认可的、依赖的,是赞美。自然就是天堂。这种态度与基督教文化完全不一样,看看《旧约》的开始:“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知道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世界是神创造出来的,神知道好坏。“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这个神忙得很啊,一开始就在分这样分那样。而在中国思想那里,自然的一切都是我们必须依赖的,并没有是非。“天地之大德曰生”(《易经》),“生之谓性”(《近思录》),“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议,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庄子),“顺应”是中国思想的一个核心。“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也”(庄子),感激、敬畏自然。自然就是天生之诗。所以中国文化最发达的是关于自然的诗。向自然学习感悟诗,把诗自然化。
  诗是对文的创造,但这个文不是开天辟地,而是“道法自然”,不是反自然的虚构之文,是“天人合一”之文。此文何其文也!
  文只是人创造的一些痕迹,而不是设计一个新世界把旧世界摧毁另起炉灶的革命。
  文“道法自然”,如何“法”,靠的是养。养就是生殖。天地之大德日生,生就是养。大地生我也养我,生是开始,养是生的继续。人与大地的关系是被养。这与西方的拯救不同,拯救是虚构一个东西来救亡,把人理解为死亡,只有拯救才可以获得复活。救赎在汉语里面的意思,救:阻止、援助、治理。赎:用财物换回人身自由或抵押品,抵消或弥补罪过。赎身、赎罪等等,我不知道基督教的救赎salvation翻译过来有没有这些意思,但救与养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中国的养,不是把生命视为悲剧性的存在,而是天地是大德日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不是悲剧,而是对大地的信任、是随遇而安,顺天承命;是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养与救是东西方文化对大地的不同理解。西方反自然地虚构、设计图纸,改造、革命于大地以复活。中国则顺应自然,道法自然。
  文雅。文而雅,雅而驯。雅是什么?正确、规范、美、高尚、极致。尼采、福柯都以为“理性就是酷刑”。如果理性是西方的酷刑的话,那么雅就是中国的理性,雅是文的结果,文是动词也是名词,文是动词的时候,它是活力之源。文是名词的时候,它是规范。文是文明史的非历史阶段、先锋、创造。雅是文明史的理性化、历史化。雅驯,令宋以后的文日益式微,小气,丧失了生命力。“五四”新文化运动可以看成一场对“雅”的革命。但“文革”不仅摧毁了雅,而且摧毁了文,中国重新回到文以前的野蛮时代,只有诗意没有诗。
  中国没有基督教的上帝,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文。不要文化,那么要什么化呢?二十世纪的选择是意识形态化。
  诗人只是那些把诗写出来的人。在诗之外,诗人并不存在。这个人是渔夫、水手、公务员、士兵、官员、工人、父亲、母亲、少年、老者……
  诗有时代,但没有年龄。
  在诗人这里,世间一切皆诗,不应该理解为题材,理解怎么写都是诗。在诗人这里,写以及如何写是最重要的区别。将诗诉诸语言,就不再是“一切皆诗”,语言有它内在的、独特的、经验性、历史性的要求。
  一首诗首先是某些语词的组合。更具体一点,狭义的诗是文字的。再狭义一点,这种文字是分行存在的。广义的诗存在于一切中,而那不涉及什么是什么不是的问题。
  但诗一旦诉诸语言,就不再是一切皆诗。但是,如果一首诗即便诉诸语词,其呈现的方式依然是难以确定的,无法分析的。我最多只可以说,语词的组合并非随意,而是有某种通过特殊组合集中起来的语词所发生的关系产生的方向性。在这个方向上,我们会读出意义,体验到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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