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一位民办报人五味俱全的生命历程

作者:许水涛

字体: 【


  第三次是1946年3月中旬,东北苏军开始撤退回国,国共双方在东北的争夺趋于激烈,4月16日,长春城内还在激战,《大公报》上海版就发表了父亲写的社评《可耻的长春之战》。4月18日,《新华日报》发表社论《可耻的大公报社论》,说:“大公报里是有好人的,但它的社论作者,原来是这样一个法西斯的有力帮凶,在平时假装自由主义,一到紧要关头,一到法西斯要有所行动时,就出来尽力效劳……”当天,中共军队进驻长春,取得了此战的胜利。
  许:他从上海绕道香港北上时的犹豫、彷徨,跟以上的经历应当说是很有关系的。
  王:有,有。
  许:在新旧历史交替的非常时刻,他最关心的是《大公报》的命运,《大公报》可以说就是他的生命。可是在1949年,《大公报》或者被改名,或者成了共产党的机关报,这种情况是不是令他措手不及?
  王:当时是始料未及。在香港的时候,他的确是满怀热情地准备北上。他认为,而且我现在也认为,1948年9月,《大公报》驻美记者、早年参加共产党组织的杨刚离美回国,是负有重要使命的,即推动《大公报》在全国解放前夕作出留在内地并把中立立场改为拥共的重大抉择。当时胡政之正病重不起,杨刚于10月份直接到我家,住了三四天,同我父亲谈了三四天,有时谈得很晚。父亲此时最关心的就是《大公报》的前途和命运,谈到后来父亲已完全把杨刚当做共产党派来的使者,杨刚说得很清楚,如四馆不变,(当时《大公报》有4个报馆,即上海、天津、重庆和香港馆),人员由你们自己支配;民间报的性质不变,不易名,共产党不干预。她希望我父亲带领《大公报》北上到解放区去,不要到香港或台湾。1948年11月,香港《大公报》发表了父亲撰写的社评《和平无望》,表明了他由原中立立场的转变。
  
  1949年2月27日,天津《大公报》改名为《进步日报》及发表的同人宣言。给他很大的震动。杨刚通过这份宣言把《大公报》大批了一通,将《大公报》定性为“大地主大买办官僚资产阶级”的报纸,断言《大公报》是国民党政学系的机关报,是彻头彻尾的一张反动报纸,后来对《大公报》的批判都基本上是这个基调。但父亲已经安排好北上,不得不走了,当时的形势和他的心情都很复杂。他最大的想法就是到天津、北平,拼老命也要把《大公报》留下来,不能把张季鸾、胡政之开创的《大公报》毁在他的手里,共产党跟他是作了承诺的。他本来是兴高采烈地到解放区的,但这件事却像一盆冷水把他浇个冰凉。他在晚年曾说:“幸亏那时我没看到《进步日报》创刊号,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会失去北上的勇气。”
  天津《大公报》改成《进步日报》后,他见到杨刚,任《进步日报》党委书记的杨刚对此转变是一声不吭,还是叼个烟卷朗声说别的事,依然如故。按照我父亲的记忆,是“连脸都不红一下”。
  许:这样你父亲就开始沉默了。他在此后采取的基本上是明哲保身的态度,可以说适应了客观形势的要求,但他的内心一定很痛苦。
  王:那当然。出现了天津《大公报》改组的事,他在始料未及之后当然很难过,但是他就是不死心,要找周恩来、毛泽东陈述自己的想法,力图挽回《大公报》的名字,防止上海、重庆的《大公报》也起而仿效,防止《大公报》全军覆没。还没去找的时候,毛泽东就让周恩来通知王芸生、杨刚到上海领导《大公报》的工作。他精神抖擞,并对李纯青说:“周公(恩来)告诉我:《大公报》不必改名了,你随军南下,继续主持上海《大公报》。《大公报》还是民间报纸,你们自己经营,我们不来干预。当然,有困难我们还是要帮助的。”也不要开批判旧《大公报》的群众大会,其原因是天津《大公报》改版易名引起西方新闻界一片哗然。
  上海一解放,父亲就身着戎装赶赴上海。1949年6月17日,上海《大公报》发表了《新生宣言》,检讨了《大公报》近50年的办报历史,调子与《进步日报》的基本一致,只是调门没有那么高而已。我父亲始终没跟我说这是不是他写的,可是我和很多人认为这篇社评基本上不是他的观点。因为,一是他根本不懂得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学说,而这篇社评是用这个学说来分析和批判旧《大公报》的;二是他向来是写社评的高手和快手,他5月份去的上海,这篇社评怎么到6月17日才发表?惟一的解释就是社评几经反复,有关领导认真斟酌、改来改去的。
  许:这对他来讲是件很难适应的新鲜事。
  王:是啊。我父亲临终前跟我讲,那时候,杨刚跟我父亲说,坚决要把《大公报》办成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布尔什维克的报纸。面对这种情况,父亲真是措手不及。接着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想后悔都来不及了,只能跟着走。比如解放初,他到虹口中学演讲,是该校教导主任再三约请的。讲到《大公报》连载三毛的故事时,父亲回忆1947年冬,他曾把一个又冻又饿的的小男孩带回家过了半年,而且还常说“一个可怜的三毛”。我父母每次坐三轮车到桥上时都下来,好让推车的人轻松一些,还给了不少钱。讲到这里,那个教导主任叫我父亲停下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说:“我们无产阶级决不要资产阶级的臭钱!”这句话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这是我父亲没能预料到的,他怎么能接受这种变化呢?
  
  说到他的不适应,有一个例子很能说明问题。抗日战争胜利20周年时,上面考虑到《大公报》在抗战中的宣传作用,就指定我父亲为《大公报》写一篇纪念性的社评,结果是一审没通过,二审没通过,三审还是没通过,听说最后审的人是康生,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见。曹谷冰的儿子跟我讲,你爸跟我爸说,我过去写文章谁来审啊?
  许:《大公报》在新社会的命运是他始料未及的,一度繁荣的文人论政现象戛然而止,《大公报》被迫放弃了自己早已形成的传统和风格。您父亲曾说:“我作为一份民间报纸的发言人,要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才有独立的发言权,才有资格说真话,对国民党才能嬉笑怒骂。”对于《大公报》的种种变化,他有没有一种消沉的情绪?
  王:他后来是很消沉的,他想像以前那样写社评变得越来越难了。刚开头是不一样的,还是有兴奋的情绪的。他在“五反”运动中写的社评是有老《大公报》的遗风的,上面也是不管的。父亲说“上海是虎穴,必多大老虎”,被毛泽东指定为“五反”运动的参考文件。父亲当然是高兴的。只是时间比较短,有过短暂的兴奋。1952年,报纸的销售量下降,广告收入骤减,报纸有些办不下去了。他为上海《大公报》的生存而忧虑,认为重要的信息来源在北京,一份全国性的大报,报社不设在北京恐怕不行,于是郑重地写了一封长信托人转交给毛泽东。信发出仅仅一周时间,北京来了长途电话,要他立即进京,等候毛泽东的接见。在中南海,毛泽东听完他的汇报,立即指示:上海《大公报》与天津《进步日报》合并迁京,择地建新址,报名仍叫《大公报》,作为全国性报纸,报道分工是国际新闻和财经政策。两报合并迁京后,两地人员由你挑选,富余人员由津沪两地政府负责接收,安排适当的工作。毛泽东还跟他拉了手,说:“大公王,恭喜你收复失地了啊!”意思是说,原《大公报》天津版改名《进步日报》,现在又恢复了原名。他和李纯青有一个说法,认为《大公报》会不会成为苏联《消息报》那样的报纸。苏联是《真理报》和《消息报》并列,毛主席是不是想把《人民日报》和《大公报》并列?为此他和李纯青两人兴奋了好一阵子,像打了一针吗啡似的,其实哪有这么回事?空欢喜。
  

[1] [3] [4] [5]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