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一位民办报人五味俱全的生命历程

作者:许水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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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战胜利后,父亲主张的基本上是英美的民主方式,他在社评中说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许:在战争打起来的时候,他仍然呼吁走“第三条道路”,可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王:内战爆发之后,《大公报》仍发表了十几篇社评,希望停止内战,和平之心不死。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坚持他当初的政治主张和社会制度是最好的,并且认为我们最后还是要走民主和宪政的路。不过,他当初却把这个理想寄托在梦境中。
  许:当时的知识分子挺爱做梦的,我就读过他们用各种文字形式描绘的梦想,好像有这个癖好。
  王:不是癖好,而是一种天然的现象,就是顺应民心,当时的老百姓厌恶内战,就想过太平日子,这是他们的共同心愿。当内战打得不可开交时,父亲深深地陷入了烦闷之中,只好把现实无法实现的“美景”寄托于梦中,并在1946年11月4日发表了《做一个现实的梦》,梦想“全国并无枪炮之声,全国人民都过着和平的日子,绝无士兵或人民流血牺牲或转徙流离”;“国民政府业已改组,毛泽东、周恩来、张君劢、曾琦、莫德惠等都在国府委员会上与蒋主席、孙科、宋子文等环坐讨论国事了……是一个举国一致的内阁规模”;“物价稳定,又有各地丰收,粮价下跌……”;一梦惊醒,外面的世界仍是打!打!那就只有失望。
  许:抗战时期,《大公报》倾向并宣传“国家中心论”,这也表明了您父亲在那个时期的政治立场和政治态度;他后来又主张自由主义的发展道路,即“第三条道路”,这两种政治态度都在解放后遭到批判,父亲是不是为此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王:他承受的这方面的压力的确是比较大的。“国家中心论”是外敌入侵、一致抗日时的观点。内战爆发之后,他采取的基本上是自由主义的态度,就不再坚持“国家中心论”了,而把着眼点放在宪政上,希望各党派都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发挥作用。
  在极狭的夹缝当中,父亲对《大公报》和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觉得左右两边都有强大的政治实力,都不允许夹缝的空间存在,只允许倒向自己的一方,就于1948年1月5日召开《大公报》社评会议,决定打出“自由主义”旗帜。1月10日,《大公报》发表了题为《自由主义者的信念》的社评,说“自由主义是一种理想,一种抱负”,它有5个基本信念:一、政治自由与经济平等并重;二、相信理性与公平,也即是反对意气、霸气与武器;三、我们以大多数幸福为前提;四、赞成民主的多党竞争制;五、我们认为任何革命必须与改革并驾齐驱。国共两方对《大公报》打出的“自由主义”旗帜,都是反对的。
  1948年底,都打到那种程度了,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很明确了,再采取“中间路线”已经不合时宜了,什么夹缝也不存在了,所以他才写了《和平无望》,作出了倾向共产党的艰难的抉择。
  许:《大公报》基于鲜明的民族立场、为中华民族的前途和命运发表言论,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不仅在抗战期间有突出表现,也表现在反对苏联霸权主义和支持反美扶日运动上,可惜国共双方对此立场均没有足够的理解。
  王:就是党派利益的考虑才出现这样的情况,视野受到限制,缺乏从全民族的利益来考虑问题。在这方面,重要的不是看怎么说,而要看行动。1941年4月,当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的年代,苏联却与日本签订了《苏日中立条约》并发表《共同宣言》。前者以中立为名,纵容日军对华侵略;后者则无视中国的主权,宣布“苏联誓当尊重‘满洲国’之领土完整与神圣不可侵犯性”,以换取日本对蒙古“独立”的承认。
  《苏日中立条约》签订并公布之后,《大公报》比王造时等七君子的态度要理智一些。父亲在社评上就说,我们还是要留一点,因为我们还是希望苏联是我们抗日的朋友。
  1945年2月,美、英、苏三国首脑在雅尔塔签订秘密协定,以苏联对日宣战为条件,答应了苏联的许多无理要求,其中包括承认蒙古独立、管理东北地区的铁路和租借大连、旅顺两个海港等。后来,根据《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有关附件,苏联红军本来应该在日本投降后3个月内撤离东北,但是直到1946年2月还无动静。苏联政府的做法激起中国人民的愤慨。正在这时,雅尔塔秘密协定的内容也全部公开,于是爆发了以大学生为主的反苏运动。父亲对东北问题是很敏感的,连续发表了好几篇抨击苏联的文章,说苏联背信弃义。反右运动中,我父亲作为反苏的典型已经被定为“右派”分子,后来毛主席一保,就把龙云推出来当倒霉蛋,在反苏问题上倒霉的还有七君子之一的王造时。
  许:抗战胜利后的中国,面临着走什么路的重大选择,一是英美模式,二是苏联模式。您父亲基于自由主义的精神和立场,呼吁中国要中道而行。
  王:父亲在两党之间是主张走“中间路线”的,在国际路线上是主张“中道而行”的。在抗战期间,《大公报》由反对《苏日中立条约》、不满《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某些条款,到抨击《雅尔塔秘密协议》和在东北问题上警告苏联撤军,对于苏联严重的损人利己行为决不认同。对美国战后支持国民党打内战很不赞同,尤其不能容忍美国扶持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并首先喊出“反美扶日”的口号。1946年10月1日,《大公报》首先提出“世界需要中道而行”的主张,说中国既不能投靠美国,否则就必然沦为其殖民地;也不能投靠苏联,否则就必然成为其卫星国,只有走“中道而行”和独立自主的路,绝不能听任何一方的摆布。
  许:无论是主张“中间路线”还是倡导“中道而行”,都不合国民党的口味。
  王:那当然,在国民党统治区,父亲发表社评公开同情和支持学生运动,抨击国民党查封《新民报》,南京《中央日报》于1948年7月曾发起“三查王芸生运动”,加以围攻,《中央日报》斥责他是“共产党的应声虫”,并称他效忠于“共产国际”。与此同时,《大公报》多名记者遭到逮捕。
  许:这些事例都说明,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作为40年代后半期相当活跃、影响较大的一个群体,做了许多往往是两边都不讨好的事情,您父亲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成员。这个群体的理想追求和精神气质现已逐渐受到关注。您是怎么评价他们的活动及其政治倾向的?
  王: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中国知识界、舆论界对自由主义的推崇就很能说明问题。我父亲那一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为了追求民主和实现宪政制度,的确是不屈不挠的,只是缺乏政治军事的后盾而走向失败。他们被埋没了好几十年,为什么又受到重视呢?不少人对他们当年的思想、追求和曲折的奋斗历程很感兴趣。
  许:这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群体是忧国忧民的,总想为国家找一条通往民主宪政的道路。
  王:哎,我父亲的忧国忧民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得也是很明显的。他在家里老是唉声叹气,一会儿自说自话,一会儿愁眉不展,全是有关国家大事的,几十年来都是这样,文革爆发之后就更突出了。所以,“四人帮”被打倒,他能兴奋到那样高的程度,我母亲根据自己的观察,说我父亲一生有两个时刻最高兴,一是抗日战争胜利,二是打倒“四人帮”。
  抗日战争胜利带给他的兴奋就不用说了,那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四人帮”倒台后,无论家里人怎样劝阻,父亲还是坚持参加庆祝游行。“四人帮”无恶不作,飞扬跋扈,祸国殃民,他痛恨至极,他认为打倒了“四人帮”,中国又有希望了。
  许:对于您父亲来说,一生中最辉煌的岁月莫过于整个40年代主持《大公报》的笔政,处在历史舞台的前沿,他后来回顾历史时,是不是最注重这一阶段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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