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四清”纪事

作者:荣 斌

字体: 【


  
  到中午时,贫协主任刚要宣布散会,有人发现沈××被工作组的人带来了,于是群情激愤起来,大喊:“不饿,不饿,接着开!”童辛立即站到一条板凳上,大声叫群众安静下来,宣布会议延长一个小时,让沈××检讨。原来工作组根据群众的要求,马上与驻公社的工作组大队部联系,要求把沈×ד提”来。驻公社的工作组大队部知道瓦罐窑工作组是省委的“点”,所以办得十分痛快,立即派人带着沈××来到了瓦罐窑(瓦罐窑离公社驻地大山所十几里路)。沈××作为公社干部,以前在瓦罐窑蹲过点,也有一些多吃多占的事情,但他绝对想不到等着他的是这般阵势。不过沈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上场后很快就镇定下来,像作报告似的检讨起来,检讨内容只是自己脱离了贫下中农、与地主富农走得太近,好吃好喝等等。他讲话嗓门很高(可能是一种习惯),结果群众不愿意了,说他态度不老实,纷纷发言揭发他在瓦罐窑做的一些坏事。一个小时转眼就到了,贫协主任说:“头晌午的会就开到这里吧,工作组食堂早做好饭啦,咱们不能让工作组的同志回去吃凉饭是不是?”群众发言这才打住。
  下午会继续开,群众听说工作组连公社的干部都能“提”来,到会的人一下子比上午多了许多,连小学的学生也由老师带着来了。下午首先是沈××继续检讨,他的态度明显软了下来,但每到关键问题他都推说“忘了”,这自然又惹起了群众的不满,场上气氛又紧张起来了。王禹忙起来说:“沈××的问题不可能在这里一次交代清楚,我们先让工作组大队部的同志把他带回去,让他回去好好检讨,下次再来好不好?下面请工作组大队部的同志讲话。”随来的工作组大队部的同志讲了几句,大概内容是欢迎瓦罐窑的群众把公社“四不清”干部在瓦罐窑做的坏事都揭发出来,今后对他们一定严肃处理等等,随后就把沈带走了。接下来上场检讨的是另外3位大队干部,由于他们几个人“民愤”不大,都比较顺利地“过关”了。
  瓦罐窑大队干部共有11名,要人人“过关”才行,所以第三天大会继续开。
  第三天先是4名大队干部检讨,一个干部在检讨中涉及到一个叫王××的人,此人是“林业队”的负责人之一,在前不久那次“围攻”王禹的事件中,是冲锋陷阵的人物,也是王禹“重点打击”的人物。事后他深知事情不妙,一度传出消息说要自杀,工作组及时去做了他的工作,打消了他自杀的念头。王××在瓦罐窑是打人最多、最厉害的一个,群众对他意见也最大。所以当那位干部一提到他的名字时,立即有人高喊:“把王××带上来!”
  王××是穿着一件小大衣、戴着棉帽上场的,他刚刚站定,就有人喊:“给他把大衣脱下来!”“给他把帽子摘下来!”这边有人喊着,那边就有人往前冲去了。童辛一看大事不好,站起来高喊了一声:“同志们!”会场顿时静下来。他接着说:“同志们,王××是个罪大恶极的坏蛋,我们工作组也知道,是不是大家先静下来,先让他自己检讨他做的坏事,好不好?”会场上齐声应“好!”眼看就会发生的武斗就这样平息下去了。不过,没等王××自己讲完,群众情绪又起来了,一些控诉他打人暴行的老人边说边哭,泣不成声。这时,忽然有人提出,让王××交代污辱了多少妇女,还要交代清楚有几个是顺从的,几个是强奸的。这显然是有人想故意把水搅浑,不过这也确实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齐声要求王×ד快说”。这时王禹站起来说:“同志们,关于王××污辱妇女的事,他已经向我们工作组交代了一些。我们考虑到这些事情在大会上讲不好,是不是就先不让他讲这个问题了?好不好?”会场上又齐声应“好”。一位曾被王XX接连打了10天的小伙子发言时,情绪十分激动,当时场上就有人喊“打他个×养的!”王禹又及时站起来,说:“同志们。王××打人对不对?”下面齐声应“不对”,他又问:“王××骂人对不对?”下面再应“不对”。于是王禹又说:“好,咱们今天也不打他,也不骂他,光给他摆事实讲道理,好不好?”场上又齐声应“好!”
  就这样,会上几次差一点出现的武斗,都避免了。
  第四天上午的大会,我因为有别的事情没有去参加,下午才去的。下午检讨的是两位大队保管和一个大队支委,至此,11个大队干部算是一个不落地“过了一遍筛子”。接连开了4天群众大会,虽然还有人要求继续开下去,但可以明显看出,确实有人是在故意凑热闹,再开下去只会事倍功半。工作组领导见发动群众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决定及时刹车,宣布大会到此告一段落,号召群众下一步继续深入揭发问题。
  这里我之所以要不厌其烦地写这4天群众大会,是因为它在瓦罐窑的“四清”历史上,是不可绕过的一段重要经过。对于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19岁的青年来说,那4天大会确实也让我开了眼界。主持会议的领导们都是经过“土改”的人,他们对这种在“阶级斗争”中发动群众的方式显然是驾轻就熟的。那时年轻,精力也旺盛,每天晚上我都要把当天工作组发生的大事详细记录下来,为的是积累文学创作素材。这种“生活素材”记了整整两个本子。关于这4天大会,就记了14页,会议的许多细节都记下了。
  虽然这4天大会明显是当时极“左”路线的体现,但实事求是地说,会上没有出现任何打人等现象。在群众普遍发动起来、群众运动达到高潮的时候,童辛、王禹等人还是比较冷静的,而且他们也有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和技巧。
  
  六
  
  1964年的12月,无疑是海阳县的“黑色12月”,人们时不时会听到某某村某某人自杀身亡的消息。许多工作组没有很好地掌握政策,出现了一些过火做法。如修家大队把村里大小干部100多人分成三类都关了起来,早晨起来一吹号,所有干部都要立即到关押的地方集合。一类干部(指问题较严重的)一天三顿饭都不许回家,由家里人送饭吃;二类干部早饭、晚饭可回家,午饭不许;只有三类干部(问题较轻的)才能三顿都回家吃饭。穆家夼大队在斗争“四不清”干部时,竟在大冬天叫干部脱光上衣在露天冻着。还有的大队给“四不清”干部戴上高帽子游街等等。相对而言,瓦罐窑还算是比较好的。全村最严重的一次批斗,是五片一个队在斗争一个惯偷时,群众罚他跪在板凳上,跪了一两分钟,工作组的同志就上去把他拉起来了。就是这样,那位当时在场的同志还是受到了工作组领导的批评。据传说,附近几个村的干部有人私下说:“咱们合伙跑吧,躲到瓦罐窑去,那里不打人。听说那里有省里来的大头头。”“四清”运动结束后,一位海阳籍的同学告诉我,海阳全县“四清”时自杀了100多个人。作为一个学生,我没有能力去核实这个数字是否准确,我只能希望它是谣传。
  那4天大会后,工作组又召开了许多小会,如团员会、妇女会等,各片也趁热打铁,开了一些小型斗争会。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一些干部坐不住了,纷纷交代了自己的一些经济问题和政治问题(政治问题多是与地富反坏划不清界线等),有些人也违心地“交代”了一些问题,自己给自己“加码”,以求顺利过关。许多干部一听说要开“说理会”就害怕,如工作组找到大队干部王××要他交代问题时,他起初吞吞吐吐,就是不说要害问题。工作组就说:“既然你不愿意向我们交代,那就算了,等着向社员们交代吧。”王连忙说:“不,不,我不到会上去,向你们交代。”
  在群众揭发和个人交代的基础上,工作组对瓦罐窑的干部状况作了基本估计:全大队155名大、小队干部中,好的67名,占43﹪;比较好的55名,占35﹪;问题多的25名,占16﹪;性质严重的8名,占5﹪(这是后来工作组总结时公开的数字,实际上当时估计得比这个数字严重)。
  1965年1月,中共中央下达了《二十三条》(即中共中央文件《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这个文件的第一部分是谈哲学的,与后面的内容似乎没有必然联系。直到文革时我才知道,那一部分是毛泽东亲自写的,后来给它加了一个题目叫《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二十三条》的内容很多,但我们从中接受的主要信息是纠偏,即纠正前一段“四清”运动中出现的一些偏差。在学习《二十三条》时,副片长老杨同志打过一个比方,他说:搞运动就像人走路一样,要迈了左腿再迈右腿。这句话看起来好像不太严肃,但大家都觉得十分生动形象。《二十三条》下达后不久,春节快到了,本来我以为那年春节不会放假,只能在村里过呢,出乎预料的是,工作团通知全县工作组放假10天。瓦罐窑工作组只留了少数几个人在村里“观察动向”,其他人都回家了。
  

[1] [2] [3] [5]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