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7期
钓鱼过程
作者:杨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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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后,我再次来到市中心银都大厦九楼,造访石先生和黄经理的办事处。这次我是应邀前来,与上次私自寻访大有不同。
我在当天晚上接到黄经理的电话,说石先生想请我吃饭。黄经理提起几天前他们跟我在我乡食堂二度相逢的情形,当时我提出有酒以后再喝,石先生即指着黄经理说好。于是黄经理就得赶紧安排。黄经理在电话里打趣,说他们是要专门听一下我的"女士不宜",如果我有雅兴,还可以让刘小姐说一说她的"男士不宜",看看谁的更"蹦啊蹦啊"一些。
"石先生想跟陈乡长交个朋友。"黄经理说,"他说做生意当然想赚钱,交朋友更重要。交朋友不在官大,在够意思。"
我就笑,我说:"我跟他差不多,就喜欢够意思。"
我有一种意外捡了个便宜之感。我知道作为一条有资格目中无人的大鱼,石先生不太有必要跟我交朋友。如果他跟南镇谈得顺利,我在他心目里连个芝麻都不算。他突然要请我吃饭,肯定不是因为 想听我的"女士不宜",更不是因为他认为有必要"汗"我礼尚往来,这些人上的酒桌多了,他们实不必桌桌有回。我在黄经理的电话里嗅出了一股味,我断定石先生开始决定打我的主意,也许因为南镇那边自认为有曾老板撑腰,出的条件太苛刻,石先生需要拉我,试着货比三家。
这可能是我的一次机会。
结果恰如我所料。那天一上桌,石先生就说:"你们那个曾老板系什么?总统?"
他的脸在冷冷发笑。他说总统他都见过,曾老板撑大了也就是个县官,还能把谁吓住?然后黄经理才跟我说了点情况,原来他们跟南镇谈得不顺利,主要原因是曾老板总揪着他们不放,再三强调要他们先跟南镇签一个投资意向书,可双方的条件差距还相当远。因此石先生有点恼火。石先生说,他高兴跟谁签就跟谁签,他的钱不扔曾老板那口池塘,偏扔陈乡长这口池塘,或者干脆扔刘小姐的裙子下边,谁管得着?
"我高兴。"石先生说,"不行啦?"
我嘿嘿直笑,说:"黄经理你给我找张纸,我和石先生就在这酒桌上签个字。"
这当然是玩笑之辞。以我观察,石先生眼神比常人犀利十倍,这条大鱼早成精了,他会把他的钱随便往哪口池塘里扔着玩?
那天中午我们就在石先生的办事处喝酒。他们这办事处除写字间外,有一个装修豪华的餐厅,摆着张红木餐桌,还有卡拉OK设备,档次不逊通常酒馆。黄经理打电话给大厦一楼的银都酒店,点了 十数样菜,吩咐直送九楼。
"下面太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石先生不喜欢。"黄经理说,"石先生请朋友喜欢在办事处里。"
我说:"我还真荣幸。"
我注意到那天中午他们没请其他客人,就我一个。加上石先生、黄经理,还有总粘在石先生身边的准绝代佳人刘小姐,一共才四人。我的司机不上桌,被安排到楼下饭店用工作餐,这是台商的规矩,他们认为司机只是雇员,没有跟老板平起平坐共进午餐的资格。俩台商说是请客,其实也就是多几样平常饭菜下酒而已,这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知道台商多很精明,有的精到吝啬的程度,不少人只在"汗"小姐玩时愿意一掷千金,其他交往能抠就抠。这天的午餐一开始就充分体现节约待客的精神,十数样菜里包含红烧猪蹄、牡蛎豆腐汤等路边餐馆货色,让我强烈地意识到尽管他们已经不再目中无我,可在他们的眼里我确实也还算不上太贵重。我并不在意,一般而言,一个钓者不太需要计较池中鱼对他吐出的泡泡是大是小。尽管菜式平常,主人在酒方面倒不吝啬,那天中午主人请我喝五粮液,且是52度的高度五粮液。
"白酒得喝这种。"黄经理说,"低度酒不够劲。"
"什么酒都行。"我说,"反正我就一条。"
我声明不跟他们斗酒。我愿意跟座中每一个人喝三杯,这三杯我自己喝干,对方怎么喝都行,我 不管。在这三轮之后我就恕不奉陪,谁敬我都随意。
"你们三人,我就一人,三打一不公平。"我说,"先说清楚。"
石先生立刻摇头,说:"这样喝没意系。"
他指着黄经理,让他马上叫两个人来,随便上街拉两个来也行。石先生说,叫来的两人就归给我,双方凑个三比三,看我还有什么话说。
"酒要喝得高兴。"他说。
我发觉他们像是要跟我来真的,对此我并不感觉意外。在赴宴之前我已经认真考虑过了,我想既来之则喝之,关键是要争取主动,不要被动挨打,且要利用机会,于酒桌上下钩垂钓,看看能不能从酒杯里钓出点什么。时下商业活动的时髦做法是提供大量酒精参与润滑,我既然难以免俗,只能想办法喝得有效益一些。在我盘算斗酒战术之际,黄经理跑去打电话,然后回到桌边向石先生报告说:"马上到。"
我们吃小菜,聊天,等人。大约十分钟后有人敲门,刘小姐跑过去开门,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我一看差点背过气去:这两个被叫来为我助阵的应召酒徒竟是女的,一个高个,一个矮个,都二十上下模样,长得略有姿色,脸上涂脂抹粉,画着绿眼圈,粘着长睫毛,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少女。我没想到黄经理居然搞这么两个东西来充当本乡长的部属。
"陈乡长怎么样?"黄经理见我瞅那两个小姐,笑道,"嫌不漂亮就换两个。"
"这样吧,"我说,"这两个小姐我用不着。我点一个人就行,二比四。"
"一个?"
"一个,就刘小姐。"
他们面面相觑。
我知道刘小姐能喝,是两个台商的酒桌杀手。我想最划算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去。他们杀不起来,至少我能一避其锋。另外我是台商的客人,通常客随主便,可我又不是台商,有些事是有不便之处,以陈副乡长身份跟石先生的性用品、虽貌美却面目暧昧不清的刘小姐结为一伙似乎不太合适,但是跟那两位明显的街头杂货结一伙就更不合适了,两害权其轻,相比之下,还是盯住刘小姐比较好一点。我注意到石先生对我的提议颇感意外,便笑,说:"其实我也不想横刀夺爱,我还是主张那种喝法,各干三杯,然后随意。"
石先生即指着刘小姐说:"好,她汗你。"
于是酒宴正式剪彩。像通常酒宴那样,开头桌上男女还人模狗样,敬酒先干,被敬后干,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有来有往,互不相让。酒过三巡,座中人的马脚便开始显露出来。先是黄经理偷梁换柱企图用矿泉水顶替白酒,被我当场捉住,狠罚一杯。接着两个街头小妞以身子发热为由脱去外衣,各着一圆领短恤,露出半截肚皮搔首弄姿。末了石先生故技重演,胳膊一伸搂住身边那高个小姐,丝毫不管观众如何感觉,只顾肆无忌惮地在小姐胸口搓面团,嘴中大叫道:"喝,喝!"
刘小姐用胳膊撞我的肩膀,颇含醋意,说:" 他又醉了。"
石先生在有了几分酒意后便显得比较平易近人,眼神不再那么尖锐,话也多了起来。他向我吹牛,说他进过八国首脑会议会场,跟美国国务卿握过手,跟俄罗斯总统照过相,到大陆考察也见过许多大人物,跟国家外经贸委的头头和本省副省长都喝过酒。他说他做生意看地方,更看人,酒桌上跟他摆不平的,生意上根本别想跟他摆平。
我笑道:"你是说今天我在酒桌上把你摆平,你那个项目就摆平了?"
"你摆得平?"他瞪起眼说,"你多大官?"
后来他又出了个招,不让大家光喝酒。他说干喝有什么意系?酒要喝"花"一点。他说的"花"不是猜拳行令,是说笑话,他的笑话还必须是"荤"笑话,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黄"段子。我知道有些台商挺好色,石先生大概已经不算好色之徒了,他境界更高,快要进入色迷或者色鬼那种层次,对此我已经有些领教,他这种人喝酒时需要"花"话助兴实在只是小意"系"。我对石先生的这种秉性并不赞赏,不过我认为台商有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按他们的方式生活,这不妨碍他们做生意、搞项目、挣钱,也不意味他们在做人的其他方面没有可取之处。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我干涉不了,也没有必要去进行干涉,我管我自己就是了。
于是酒桌上乱七八糟开始泛"黄",其中一些段子我已经在其他场合上听过,略有耳闻。有了黄段子充当作料,石先生兴致大涨,喝起酒更为爽快 ,神情也越发平易近人。一边干杯一边连说今天喝得痛快,陈乡长不错,好酒量,还干脆。然后他就要我也给他来一段"花"的,说:"乡长也不能免,来一个。"我便用笑话打岔,我说我这种正人君子怕就怕"花",我要"花"起来就完蛋了。石先生却还是死死揪着我不放。
"系朋友不要装模作样,装模作样大家拜拜。"他说。
我拍拍屁股笑道:"这么说我不拜拜还不行了。"
黄经理一把拉住我,说:"急什么,石先生刚喝得高兴。"
他建议我把几天前我在乡食堂谈及本乡土特产蹦儿鱼时我提到的"女士不宜"拿出来贡献给各位。他说这里没有女士,今天这三位都是小姐,没有哪个不宜。我说不行,不管是女士还是小姐总之不宜。石先生直摇头,说真不行算了,罚三杯,下一轮加倍。
"真汗你摆不平。"他说。
我想不行,别弄个前功尽弃。我做出一副不怕立刻"拜拜"之状,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我感觉到酒宴的气氛开始显得比较热烈,意识到自己跟目标已经非常接近,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气短。我注意到今天钓这条鱼的确有些费劲,除了在鱼钩上挂饵,还得往水面上吹口哨像给儿子把尿似的,否则还真摆不平。于是我决定给他们讲个故事。
"其实你们可能都听过了。"我说。
我跟他们说本乡水库边有一个近百户人家的村 子,坐落在一个小山坳里,周围山清水秀,村中却是民风杂乱,千百年来这个村风流事件层出不穷,村中男女热衷胡搞,有的跳墙,有的野合,各家各户生出的男女常跟父亲之外的某个村中男子相像,因此人伦混乱,名声不佳。据说早年间搞得太不像话,有外村人告到官府,便有一个狠官大兵压境前来整饬风化,该官用百余兵丁弹压淫男浪女,村中成年男女个个抓来用刑,结果发现都与他人有染,竟无一个好货。狠官砍了几颗人头,阉了几个壮汉,捉走一大串男女,几乎灭了那个村,可过几年涛声依旧,该村依然风流不尽。后来另有个比较温和的县官深入实地进行调查研究,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村的毛病实有缘故:该村山后有一片沼泽,沼泽中有一个温泉,温水中生长着一种黑不溜秋的"蹦儿鱼",这种鱼形态介于鱼鳅之间,扑通扑通善于跳跃,村民捕而食之,便如吃了春药似的一心只想乱搞,扑通扑通像那鱼似的浑身发痒一个劲地乱跳。
"上面跳,"石先生笑着插嘴问,"还系下面跳?"
"这你知道。"我说,"蹦啊蹦啊系不?"
石先生大笑,说:"没有的系!"
他把手一招,黄经理跑到一旁打了一个电话,几分钟后有餐馆的两个人提着大篮子走进来,篮子里装着一个大汤煲,满满的是一煲鲜鱼汤。
"陈乡长你看这是什么。"黄经理说。
竟是蹦儿鱼汤!
"陈乡长够意系。"石先生说,"这鱼汤不请你汗我们共尝还请谁?"
我居然有些感动。我原以为这两个人只打算拿一顿工作餐充午宴糊弄我,不料他们好戏在后。我知道蹦儿鱼产量不多,一般餐馆根本见不到,非得派专人到我乡组织夜半捕捞不可,如此看来石先生黄经理是真跟我礼尚往来,对今天的午宴还颇用心。
"那酒,拿来。"石先生吩咐道,"今天就把陈乡长放倒在这里!"
黄经理从旁边一个柜子里另外取出了两瓶酒,我一看却不是五粮液,是金门高粱。我知道这是台湾名酒,价格不菲,酒精度也超过五十,跟高度五粮液一样都属烈性白酒。石先生把自己的这种看家酒都倒腾出来,表明午宴气氛确实不错,他确实挺高兴,不过对我的压力确实也够厉害的。
"石先生是想把我灌醉呀。"我说,"真还喝?"
"陈乡长下面不行啦?"他笑道。
"下面没有问题。"我说,"上面也没有问题,把你那两瓶子一口喝干更没有问题。不过你让黄经理先给我找张纸来。"
"卫生纸?"
"随你。"我说,"趁着没醉,咱们俩先互相写几个字。"
"不急。"
石先生用两个大玻璃杯倒酒,说:"你汗我喝了再说。"
他说陈乡长不就是要一张投资意向书吗?这好办,签就签了,反正意向而已。
"不给曾老板,给你。"他说,"你系好朋友。"
我由衷地感到欣慰,我已经听到上钩的鱼用它的尾巴拍打水面的声响。不过我还是提醒自己要沉住气,因为有时候上钩的鱼还会溜走。我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退缩,也不能傻冒,我把酒杯端起来说,接下来这酒喝多少都行,躺在这里也喝,但是我有一条就是要一对一,别的人免了,就奉陪一个石先生,这样比较公平,也比较够朋友。
石先生已经有些失控了,我没说完他就叫:"怕你?"
于是他就跟我干杯。我们用大玻璃杯,碰三次,一次喝三分之一,三碰之后,杯干了,我觉得喉头发干,头重脚轻,石先生也好不到哪儿去,杯子一放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里"呃"地就是一个大嗝。
我想差不多了,再喝我们都得到"下面"去了。
"鱼汤,蹦啊蹦,"石先生忽然指着桌上的汤煲,舌头打转道:"陈,陈。"
我就喝汤,灌饱烈酒之后喝点鱼汤确实感觉不错。才喝几口汤,石先生就浑身发起痒来,他翻身搂住一旁那高个陪酒小姐,当众把一只手伸进小姐的短裙里去。
"刘,刘,"他对我说,"给,给你。"
我吃了一惊,我想我是喝多了,听什么都颠三 倒四。不料石先生竟是说真的,他把眼睛一瞪,用手比个手枪对准我,说他今天要搞这高妞,同时把他的刘小姐让给我。
"去,"他说,"蹦蹦,蹦蹦。"
然后酒桌边人做鸟兽散。石先生跟他的高个小姐,黄经理跟他的矮个小妞互相抱着揪着摇进厅边的两扇门。我更是艳福不浅,一席酒后变成跟我极够意"系"的石先生把他的准绝色佳人刘小姐临时借给我去"蹦蹦",该小姐有了在酒桌上跟我并肩作战的同伙经历后,对我情有独钟,没等我发表意见她就把胳膊往我腋下一插,将我扶起来紧搂着拉进一旁那间房里。
我听见房门在她的胳膊肘后边"砰"地关上了。
我有种飘飘然感。我想真有这样的事?我从酒杯里钓到了一条大鱼,湿淋淋跟着还为自己免费钓出了一个销魂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