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7期

钓鱼过程

作者:杨少衡

字体: 【


  6
  
  原来那两个家伙不是什么台商,既不是石先生也不是黄经理,那就是两个江湖骗子。这两个人的"系"不"系"倒不是装的,他们来自台湾海峡西边厦门附近的一个农村,生来就跟对岸那些人一样的口型。俩骗子早已洗掉脚上的泥巴,开起公司做起生意,在商场拼搏多年,见多识广,然后破产。破产后他们认定只有黑钱翻得快,便结伙冒充台商诈骗。这两个人渣把诈骗的目标对准类似我这样的 低级人民公仆,因为我们这些人比无知少女有用,事业略有成,手中有点小权,同时还不够老到。俩骗子对我及我的同僚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并无比热爱,他们精心编制了一个个圈套,引诱我们一步步走向他们那间摆有一张大床的房间,该房间的精彩之处不在于床边两面供交配者自我欣赏的大镜,却在于天花板上那两个防烟尘探头,那探头竟是一对经伪装的专业微型摄像机头,在此房间专用于偷录色情操作活动。所谓刘小姐是两个骗子高薪聘请的暗娼,她在骗子的导演下,于那间专业交配录像室里认真表演,让天花板上的一对色眼为她拍摄了六部黄色录像,有六位蒙在鼓里的男性低级官员分别充当群众演员,积极配合小姐完成了黄色录像的制作活动,制作过程中高潮迭起,声情并茂,富有特色 和个性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由于针对官员的诈骗活动有一定的风险,且商场风云变幻,商机稍纵即逝,两个骗子在积累了六部作品之后,迅速中止了在本市的活动,赶紧转移阵地,藏匿于外地,同时分别将录像带复制寄送给各参演人员,并附恐吓信一封,要求每位当事者拿出二十万元购回此带,否则将送给纪委等有关部门。接到带子的人全都如五雷轰顶,个个呆若木鸡。这些人都是大有希望的低级官员,他们的前途远远超过二十万人民币,因此每一人都如火烧屁股般四处奔走,多方集资筹款并按恐吓信要求的地址和账号汇到外地一个户头上去。由于骗子是分而治之,黄色录像活动分头安排,六位主演都只知自己,不知同案有谁,无法共同切磋,也不敢让他人知道,只求赶紧"私了"。有意 思的是他们无师自通,不约而同采用了某种汇款技巧,有如他们在任上讲究领导技巧一样:他们及时付款,却没有付够,多的汇八万,少的汇两万,都以迅捷的行动表明自己合作的诚意,给骗子一点小甜头,让其不至于立刻狠下杀手,从而争取时间考虑对策。这些人在克扣骗子的预期所得时都想尽办法跟骗子取得电话联系,并讨价还价,说大家都是朋友,钱当然得给,可哪来那么多那不要了命了?这些人中只有一个出了点岔子,这人是南镇镇长,他弄了五万人民币准备搪塞骗子,正在银行独自填单时手机响了,一个告急电话称其母亲病重住院,院方说要立刻进行手术,要预交一大笔款项,镇长摇头一叹,把汇款单撕掉,回头就到公安局报案去了。公安一介入便好戏连台:俩骗子落网,黄色录像全部曝光,然后各位主演官员相继前往林业招待所参加"研讨",一个跟着一个"进去"了。这些人中,有官至副市长的曾老板,有南镇镇长,北乡副乡长,城关镇镇长助理,引资办小吴,还有我。在审查中,众难友不约而同为自己开脱,有的说是醉后失去责任能力,有的说当天喝的酒有问题,那不是酒,是迷魂药,还有的如小吴则一口咬定暗娼在他的酒里下了"伟哥"。骗子和暗娼则否认曾做上述手脚,他们供称他们的五粮液和金门高粱的酒瓶都是真的,里边的酒都是假的,但是没有下药,如果客人醉得不省人事,对他们还有何用?他们还供认他们自己喝的基本是矿泉水,他们的醉态全是装的。
  所有"进去"的低级官员里,只有我说的基本 都是实话。发现我在"研讨会"上说的那些令人难以信服的情节居然不假后,我是名声大噪,成了本市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之一。我在酒精和蹦蹦鱼共同导致的迷乱状态下亦紧揪着裤衩不松手并把小姐推到一边,在骗子和暗娼手里为本市低级官员扯住最后一块遮羞布,这传奇经过人们添油加醋跟其他五位同案者人财两空的故事比翼双飞,显得格外有趣。
  我免不了受点小处分,却没有伤筋动骨,家庭后院亦没有起火,让我有种劫后余生之慨。我跟其他五位身败名裂的同僚不同,我在私下里对俩骗子怀有一种特殊情感,我十分庆幸并感激他们为我安装了一对贼眼并如实录下一切,使得我不必为自己跟一个暗娼关入某房间后的情节多费口舌,说一些让人无法相信的、极其浪漫的清白故事,这也是"研讨会"上汤科长等人对我比较耐心的主要原因。我猜想当初俩骗子看了我那卷录像带后肯定暴跳如雷,我让他们少发了一份录像带和恐吓信,克扣了他们的一大笔收入,他们为我费尽苦心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回报,让我想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不久,有一天我在一个会场外的走廊上抽烟时与城关镇的老王邂逅,我的这位老友已经如愿以偿当上了镇长。早先他曾在另一会场的走廊建议我把两个骗子让给他,帮助他创造升任新职需要的政绩,末了他在百般努力后接到骗子的盛情邀请,自认为胜利在望,准备前往银都九楼,偏在那一天患急性肠炎卧床不起,连水都喝不下,只好临时派遣他的一位助理代他前去赴宴,结果那位助理替他上了 小姐的床,成了五位身败名裂者中的一位,他则安然无恙,得享后福。他还振振有辞,说要是那天他亲自赴宴也不会给陷进去,他认为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官员应当知廉耻有足够的自制力,不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有人对他表示怀疑,但还得承认我这老友运气实在是好,他的肠炎来得很是时候,他还真亏了自己肚子里泄个不止的那些稀屎。
  那天老友笑着问我:"你那种鱼到底有没有用?说得挺神,怎么对你不管用了?"
  我说产于我乡温泉泥塘的土特产蹦儿鱼可能含有某种性激素,有刺激性欲之效,有补于克服纵欲过度造成的肾亏。不过鱼总是鱼,人到底还是人。
  "你在那时真那么回事?"他追问道,"你想起自己是副乡长就坐怀不乱了?"
  我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总之人这种灵长目动物很特别,什么样的都有。
  我们交流各自的见解。老王说,看来确实有一种玄机叫做运气,运气就是运气,不服不行。我则说我对自己十分喜爱的钓鱼活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发现人和鱼的关系其实非常微妙,有时候人钓鱼,有时候是鱼钓人,或者说有时候人以为自己是人,其实他已经变成了别人眼中的鱼。例如这一回,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钓鱼,以为自己用三斤蹦蹦鱼做饵,一步一步把两个腰裹万贯的台商勾引上自己的鱼钩,到头来恍然大悟,才明白其实自己才是一条鱼。那两个骗子做出一副目中无人之状,制造了一个惟妙惟肖的骗局,把一个所谓速冻果蔬项目 弯成一只金钩,挂上一个光溜溜的美女为饵,不动声色悄悄打水吸引我的注意力,还雇用两个业余道士作法,把他们的骗局弄得真像那么回事,让我自投罗网,又是送礼,又是赴宴,被晃来晃去的金钩和美女弄得眼花缭乱,然后他们抛出几条"花"段子试探反应,营造色情氛围,放出一些泡沫,吹出几声口哨,牵引我围着他们的金钩打转,用自己的尾巴轻轻拍打鱼饵,最后终于在午宴的酒杯里让他们钓出水来,所幸我在最后一刻到底挣脱了鱼钩。
  "漏网之鱼啊,"我指着老王和自己说,"这里是两条鱼在交流漏网的见解。"
  老王大笑,自我解嘲道:"怎么我也是?"
  "对,你不是鱼,我是。"我说,"接下来可能我不是,你是。"
  老王直摇头:"你糟糕了,进去一回,一出来怎么就满嘴鱼话。"
  我说:"满嘴鱼话不要紧,只要不是满嘴鱼钩就好。"
  我对老王说,作为一条漏网之鱼,我颇觉"物伤其类",对未曾逃脱灾祸,被两个骗子和一个娼妓毁坏了的五位同僚深表痛惜。尽管都不是什么大官,在一个小地方能干到这个份上也属不易,居然一锤子买卖就这么一起报销掉,实在令人痛心。我说我有幸"进去"参加了一次"研讨会",我在里边狡辩之余,多少也做了点自我反省。扪心自问,我觉得鱼之上钩,包括我这条鱼之基本上钩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关键不在于鱼钩太漂亮,或者鱼饵太 诱鱼,实在是因为鱼自己馋嘴,一馋嘴就没得救了,今天不给钓上,明天的钩子也在那里侍候着呢。
  "经验之谈啊。"老王又大笑,说。
  我说当然是经验之谈,我这经验之谈有独到之处,供健在的、依然在快活地游来游去的那些不是鱼的鱼们参考。
  老王这家伙这时才开始露一点原形。他说你老弟总他妈自以为是,你这么说算什么独到?早先有一个大人物就曾说过,人民是水,而我们是鱼,你使用的比喻不过就是抄袭这位大人物。我说不管抄袭与否反正就那么回事,要我说这位大人物还真应当多告诉我们一句话,就是这个世界不光有鱼和水,在鱼和水之间还有鱼钩和鱼饵在晃来晃去。我们
  
  

[1] [2] [3] [4] [5]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