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上虞纪行等

作者:肖复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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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力,将胆大包天地掠走曹盱,欲招这位多才多艺的男人为夫君的母螃蟹打得丢盔卸甲,乖乖地放了曹盱不说,还替曹盱变出一艘船,就是用这条江土所有的水堆成一座浪头也打不散它。这不是故弄玄虚,凡事只要超过日常人生范畴,就会在民间变化得无休无止,到头来,有多少爱说往事的老人,就舍有多少怪异的传说。譬如屈原,在万里长江被称为三峡的那一段,其回归的传说就多得让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上虞地界的这条江上,少女曹娥的传说只用八年时间就变得众口一词,毋须进行考旺就能断定,是上虞长度尚的所作所为。
  写奏折的度尚,在想象这个故事的母本时是主动的。
  读奏折的桓帝,在想象这个故事的母本也是主动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少女曹娥的如此死法,与先楚的屈原自投汨罗江后,背其回返故土秭归的有灵神鱼紧密联系到一起。在皇帝眼里神灵显现是莫大的吉相与喜兆,而发现神迹的下官自然功高至伟。下官之举,当然要投皇帝所好。再说时髦一点上虞长度尚准确地揣测到皇帝的心思,将一件在自己任期前老早就发生的事,恰到好处地变成了为官一任,造就一方的政绩工程。这才是真相,是本质,也是蔡邕和李白,只说碑文,不究事件的元可奈何花落去之根由。
  二十四孝典籍中,开宗明义第一篇的《孝感天地》,记载了舜所受到的陷害。有一次,舜在深井里掏泥沙,父亲、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竟然在上面倾倒大大小小的石块,即便砸不死也要将他活埋在井下。舜却命大,活着回来后,毫无记恨家人之意。如此等等,都是一些能让神鬼泣锑的非凡举止,所以,才能在后来被选为人皇,成为一代圣君。那条见证过舜与普通火一起或渔或耕的江,因为舜为江山社稷建立了丰功伟绩,而以舜的名字作了江的名字。十四岁的少女曹娥似乎超越了天下谁人不识的舜君,非要将舜江改名为曹娥江而后快。可是,受到历代帝王六次敕封,获有十二个褒扬封号的曹娥,并没有进入到旧道德所传颂的二十四孝中,就连经过充的三十六孝也没有她的位置。在两种典籍中,舜在成为帝君前的所作所为,全都排在首位,是那楷模中的楷模。
  如果不认为曹娥江的出现,是那小小的上虞长挖空心思,用自己的伪政绩来取悦给他俸禄的皇朝,又能作何解释?那块导致蔡邕有谜,李白无诗的少女曹娥之碑,由度尚披露的来历也很难自圆其说。
  历史与现实就这样心领神会地达成了一种默契,官僚政治和道德礼学不约而同地发起对尚未开花就已凋谢的美丽少女的异化,各取所需的人则是心照不宣地推行着他们并无恶意的合谋。非常遗憾,如果从某一年开始。这样的合谋,变得只是为了表达对一个原本可以再活五个六个七个或者八个十四岁的少女的忏悔,那就好了。
  多少人活得生龙活虎时尚且身不由己,想让死去的曹氏父女来把握自己的命运,简直就是比天还大的笑话。本是自己的人生和命运,却被他人有所图地加以利用,无端地夸张和放大。假如曹盱灵魂知之,女儿曹娥置自己不再的生命而不顾,必然招致他最激烈的反对。一如在手机短信中与朋友所聊的那样,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是说父女之间的感情,将天下最深的几种情感元素合为一体了。所以,曹盱如能未卜先知,晓得自己死期将至,或是坦然相告,或是委婉暗示,总之,一定会让曹娥明白,绝对不能同父亲一道赴死,一副没有生命的皮囊,弃之江河湖海与深埋厚葬并无区别。人生和人死就不同了,仅仅说有区别还不行,因为二者之间的区别,似乎看得见,摸得着,其实是大到无法用天下衡器来度量。
  回忆起来,历史上许多人文传说都被后来者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编为说唱戏剧,曹娥投江寻获父亲尸体一事,从未见诸艺术,哪怕是最大众化的民间书场与草台,亦难见到有此表演。同在一县之地的梁祝化蝶的故事,却使得文人墨客,歌者舞者,千古以来咏唱不绝。两相比较,人心这杆秤,就称出了它们的分量。就说鲁迅先生吧,他在《二十四孝图》一文中评说,那个只有三岁的儿子,被抱在母亲的怀里,高兴地笑着,他的父亲郭巨却正在一旁挖土坑,要将他埋掉了。因为家里太贫穷,郭巨连母亲都供养不起,儿子还要从中分食,只有将他活埋了,省下一份口粮给母亲。没想到意欲活埋儿子的土坑刚挖到二尺深,锄头下面竟然冒出一罐黄金,上面上还刻着赫赫文字: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鲁迅先生形容自己最初实在替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挖出黄金了,这才觉得轻松。然而他已经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他的父亲去做孝子。其时,家境正在日趋没落常听到父母为柴菜米发愁,祖母又老了,倘使他的父亲也学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他吗?如果一丝不走样,也能挖出黄金来,自然是如天之福。鲁迅那时虽然年纪小,也明白天下未必总有这样的巧事,万一挖下去没有黄金呢?鲁迅的老家绍兴与上虞地界山水相连唇齿相依,在他所写的关于故乡故土的文字与文章中,只有舜的消息,从未见到曹娥踪迹。他借二十四孝抨击那时的人文精神实在是对人性的扼杀时,也没有顺便提及近在咫尺的曹娥之江,大概与李白和蔡邕的思路同出一辙吧!无人晓得那个时候的鲁迅,想没想过,离家门口不远的这条江,被称为舜江和被称为曹娥江的区别。在舜江的时代,天下人间属于民众,民众有权以舜的标准来选择治国者,其情形如同千万细流汇到一起成了大江。到了曹娥江时期,天下人间全由帝王主宰,民众凡事都要学少女曹娥,就像从杭州湾涌入的大潮,逆来也要顺受。
  到上虞的当晚所发送和接收的手机短信,还有如下一些文字。
  她:曹娥江喜欢故事,不妨也留一点。
  我:留得再多也没用,不晓得谁来传唱。
  她:都互联网了,就别想元杂剧等等。
  我:可是那位绍兴人也喜欢王实甫的《西厢记》。
  那天上午,在少女曹娥庙宇前的江堤上,我高高地站了十几分钟。很大的寒风从江里蹿上来,扑在脸上也不觉得难受,问题出在身处人群之中,却发现一种难以排遣的孤单在与自己纠缠不清。我在想一件事,一件说出来有些惊世骇俗的事,一件是以客人身份来看这条江,却对这条江有所不敬的事。好在后来我找到一些可以说服自己的道理,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特定背景下,这样伪不敬,其实是真正的尊敬,因为它在对一个时代的心灵负着责任。
  刚刚见到这条在早春的久雨中变得浑浊不清的江,我就在心里轰隆隆地想念那条从未见过的江,想念她的浩然气概,想念她的人性佳境。还想往没有手机的公元一五一年发一通短信,不管有无效果,也要肆意将为了一已的蝇头小利,竟然不顾历史名节的大小官吏痛斥一番。在这样的历史面前,大仁大义大道大德大爱大善的舜,更显得事关紧要刻不容缓。这个被用了近两千年的名字,到了要改一改的时候,应该以舜的名义,回到舜的名义!让曹娥江成为如烟往事,回到没有上虞长度尚的岁月之前,重归自由的、独立的、宽容的、浪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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