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水流向下
作者:计文君
字体: 【大 中 小】
总比妈年轻,妈都能跟你学会用这机器那机器,你啥学不会?儿媳妇抹着泪笑了一下,说妈你不懂。
儿媳妇也就只在家躺了一天,第二天就出门找工作去了。改又拎着凳子去了老赵那里,一边拆着孙女穿小了的一件毛衣,一边叹气。老赵看见改叹气,有些奇怪地问咋了,儿子媳妇给你气受了?改摇摇头,说孩子都是孝顺孩子,不会给我气受。改说老嫂子,你肯定知道啥叫下岗吧?老赵朝烟雾缭绕的牌场一努嘴,说这里头,一多半是下岗的。改看看那些趿拉着鞋抽着烟的打牌女人,吓得手里的活都停了,她好像看见,自己的儿媳妇也变成了这样子。改呼地出了身汗。
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儿媳妇找到了新工作。早上改又看见儿媳妇对着镜子抹上半天出门去了,改放心了。可是,有了新工作的儿媳妇,脸色很少放晴过。只要儿媳妇一进门,要不了多久,就能听见娟娟的哭声。儿媳妇一次拿着尺子敲娟娟的手,说花那么多钱,你学的什么?!改跑过来,用手护住孙女按在纸画的黑白键盘上的小手,尺子敲在改的手上,儿媳妇丢了尺子,自己关上门去哭。
晚上,改睡不着了。她听见儿子卧室里扑腾扑腾有动静,后来安静下来,客厅的灯就亮了。改穿上衣服起来,看见儿子坐在沙发上抽烟。儿子看见改,说妈,你咋又起来了?儿子的眼睛红红的全是血丝,改很心疼。改低声说你让着她点儿。儿子说妈,我知道,她也是心里憋屈。改说我也不敢问,你媳妇找了个啥工作,昨就整天没个笑模样呢?儿子叹口气说,卖保险,白天在外面给人家笑了一天,说好话求人,回来没气力笑了。
改又去请教老赵,啥是卖保险,老赵说得囫囵半片的,改还是不明白。改想咋会有人愿意花钱买自己不平安呢?改整天替儿媳妇发愁。果然,一个月过去了,儿媳妇没有挣到一分钱,因为没有完成任务。儿媳妇哭着说她跑了一个月,亲戚朋友都找遍了,还是差六千块钱的保费才到能拿底薪的线,下个月更没有指望了!还说公司要他们交三百块钱的培训费,考一个代理资格证。她不想干了。改包袱里还包着八百块钱,是给男人看病剩下的,男人没花完钱,就死了,现在,给儿子吧。改把儿子叫到屋里来,拿出钱给儿子。儿子耷拉着头,说妈,按说我不该拿你的钱。可是这个月实在过不去了,将近六百块钱的住房按揭贷款要还,水电费物业卫生费也要一百多,还有娟娟午休班特长班钢琴课的钱,家里四口人还要吃饭穿衣,我一个月的工资是九百六十块零一毛三。娟娟妈妈的关系转到了再就业中心,要等一段才能领到三百块钱的补助。儿子抬起了头,说妈,我等缓过来一定还你。改说,你还啥?你跟你亲娘算得清帐吗?!
改不再下去找老赵了。改说不清是为啥,就是不想。改在六楼上看天,天很近,看被前面的楼挡了一半的街道,街道很远。远远的街道上,车嗖嗖地过人也嗖嗖地过,改想,当个城里人真不容易啊!是秋天了,太阳从大窗户里照进来,屋里还是很敞亮,儿媳妇也在家,窝在屋里不知道在干啥,改和儿媳妇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这么敞亮的屋子,改觉得憋闷了。
改不去找老赵,老赵却来找改了。老赵进门就抱怨六楼爬得她快断气了。老赵坐下,说我给你家办件好事,你们可得谢我。儿媳妇从卧室里出来了,她说赵婶,你给我们家办什么好事了?
老赵说的好事是要介绍改给一户人家当保姆。不是普通的人家,要人照顾的是个教授,病了,儿子在德国,女儿在省城。每个月人家愿意出五百块钱,管吃管住。听完老赵的话,儿媳妇没有说话,拿眼睛看着改。改说我得跟儿子商量商量。老赵说跟儿媳妇商量不一样?儿子不还得听媳妇的?这么好的条件,每个月净落五百块钱,上哪儿找这好事儿去?你们婆媳给我咬个牙印。我儿子和那教授的闺女是同学,他也是给人帮忙,凑巧今儿回来提起来,不然这好事也轮不到你家了。
儿媳妇笑了一下,说赵婶,谢谢你。说实话,一个月五百块钱是不少,可我不能让我妈去。回头老家的人知道了,该说我容不下人,逼得婆子去给人家当保姆,我也担不起这名誉!再说,我们家也不多我妈一个人吃饭,好歹还有她儿子那千把块钱呢。富了富过,穷了穷过,啥日子都能过,是吧,妈?
改拉住儿媳妇的手说,孩子,你咋恁多心呢?改对老赵说,老嫂子,我愿意。但我得跟孩子们商量商量。
儿子更不同意了。改有些发愁地去找老赵,说老嫂子,你说我咋办呢?孩子是孝顺孩子,你帮我劝劝他们吧。老赵说他改婶,别人劝也没用,你儿子媳妇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老赵的话不中听,可改觉得老赵说得对,改不愿意孩子受罪,可她也不能伤了孩子的脸面。改思来想去,可真作了难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改对儿子媳妇说,妈知道你们有孝心,孩子,走哪一山唱哪一山的歌,在城里,就不管那老家的事。老家地里的麦也没人给咱背到城里来,咱娘儿们只要心里亲,就不怕人家说!再说,咱不说,谁知道妈是伺候人去了?你们受点儿委屈,让妈去吧!
儿媳妇看了看儿子,没有说话,儿子有点儿心烦意乱地说妈,你让我再想想!儿子丢了半碗饭,坐到沙发上去抽烟。改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坐在餐桌边站也站不起来。儿子抱着头,半天,用力哧喽了一下鼻子,还是低着头,拿烟的手伸到茶几上去摸纸桶,长长的烟灰哆嗦了一茶几。儿媳妇起身走到儿子身边,从纸筒里抽出纸来,塞到儿子手里,儿子响亮地擤了擤鼻子,把纸丢进垃圾桶里。儿媳妇又撕了一小片纸,把茶几玻璃面上的烟灰一下一下擦到了一堆。
3
改看到了儿子给她说的那条河。
教授的家就在河畔,一个大院,还有人站岗。进去前面是两栋高楼,和儿子住的那种差不多,后面有三排,一排三家,两层的小楼,带个小院。晚上,从改住的屋子的窗户里,能看到河堤上的灯。河堤最上面修得像城墙垛子似的,高一块低一块,那一长串的小红灯沿着河堤的轮廓高一段低一段,彻夜地亮着。改到教授家的第一夜,就站在窗前看灯,真好看,改看得眼泪下来了。
第二天改看清了那条河。河水几乎见了底,黑糊糊地淤在那儿。那条河其实只剩下了个河堤。一早一晚,河堤上总有卖东西的人。早上是推车的卖菜卖包子油馍胡辣汤,晚上是摆地摊的卖大人小孩衣裳卖各种叫不上名字颜色花哨会响会亮的东西。改早上出去买菜,晚上领着教授出去散步,这是教授女儿交代的。改还是一走一晃,可走得没那么带劲了,晃得也没那么快乐了。
教授的女儿还对改说,以前家里也找过保姆,是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虐待教授,教授女儿还和她打了官司。
打官司让改很害怕,改就问教授的女儿,咋叫虐待?教授女儿说她不给教授吃饭,打教授,还把教授绑在床上自己看电视。改觉得那个小姑娘太狠,可是让人家去爬堂台也太狠。教授的女儿细眉细眼,说话也细声细气,不像是这么狠的人。这些,改就是在心里想想。改说我不会虐待你爸。改有点儿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