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千奇百妙说庄河”等
作者:邓 刚 陈世旭 韩小蕙 孙惠芬 邱华栋 马晓丽 周晓枫 刁 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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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子一样细心地寻找着带有zh ch sh声母和带有一声二声的字,因此在人多的场合不敢说话,必须说话时,先就涨红了脸,且因为紧张,常常把不该带zh ch sh声母的字加上zh ch sh声母,把本该是三声四声的字说成一声二声。有一回,我把“自己”说成“知己”,弄得在场的人不知所云,当明白过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实际上,我的发音还没有那么土,至少在“石头”、“吃饭”这样的字眼上还是正确的。实际上,产生最土的那个有关“车拉石头”段子的地域,在庄河也就仅仅是河海交界那么一条,方圆几十公里,并且那里在十八世纪三十年代就经历了外来文明的洗礼。离我家只有十里路的沿海小镇青堆子,因为有码头,与日本、朝鲜、上海等地通游,很早就繁华得不得了,建有教堂、剧院、妓院,可这一小条地域发音的土,如何就一直顽固地存在着,不但没有被外面的庄河人和庄河之外的人影响,反而影响了庄河人的发音,难以说清。
后来我知道,我的自卑,其实跟说话怎么发音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一个刚从土地里走出来的农民面对外面世界的虚弱所致,或者说,是我内在的虚弱,导致了我对语言的格外敏感。我相信,许多从庄河走出来的人,都会有如我一样的感受,我们因此说着绊绊磕磕的普通话,我们因为一点点远离庄河话,某个场合,碰到一不小心露了土话的庄河人,跟着本能地脸红之后,一股血顿时涌遍全身。
从家乡走出,融入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偌大个中国的庄河人越来越多,融入拥有五十几亿人口的偌大个世界的庄河人也常有耳闻,我们像一滴水一样消失了,消失在芸芸众生之中,消失在名字后边的简介里、晋职提级的表格中。然而,就本土人开发,它坐落在小说《歇马山庄》里写到的发生过“薛礼征东”故事的历史名山歇马山后坡,当你在崎岖的石蛋林中穿过,被巨大的石蛋震撼,你根本不知道再翻一座山,更巨大的石蛋会横卧山野触目皆是,让你感到仿佛又回到了洪荒时代。海王九岛,就是汇入条条河水的大海无数次冲击的奇异岛屿,它们与黑岛、蛤蜊岛、庄河小城遥遥相望,曾经是中日甲午海战的战场,如今是濒临灭绝的海洋生物黑脸皮鹭迁徙的地方……
河从一滴山泉开始,河是文明的源头。在庄河,到底有多少山溪汇成了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走过的所有地方,都看到了河样的山溪,溪样的河流。在歇马山的顶峰,一汪瀑布在一块巨大的石板上倾泻而下,湍急地流向山涧;在步云山脚下,乳白色鹅卵石上水流淙淙,不远处,就是开阔的河道。主管旅游的王鹏副市长告诉说,庄河大中小河十三条,有英纳河,碧流河,大庄河,支流六十六条,小的支流数不胜数,总共三百六十五个村庄,就有三百六十五条河。河孕育的生态,是庄河最典型最重要的生态。
河孕育了庄河的生态,庄河旅游人立志发展生态庄河。对生态的发现,需要一双热爱生态的眼睛。就像对美的发现需要一双爱美的眼睛一样。一个永远住在大山缝隙里的人,除了感到压抑,绝不会看到大山的美妙,就像我生长在河边,却要沿着河往海边走一样。我是说,是哪些人在哪一个时刻,蓦然回首发现了它们;他们发现它们,又在什么样的时刻拍板儿做出决定开发它们;他们开发它们,又是受了什么样的触动,决心保护它们,不做硬性破坏。就在几年前,去冰峪沟,还看到管理中心四周的山脊上、酒店的屋脊上,装上了一挂挂彩灯,夜晚看上去就像进了灯红酒绿的繁华市区。虽然因为各种不便,我没问任何人,但稍一留神,似乎就找到了答案。
答案不在河里,而在海上,答案早在海上,却犹在河里。最后一天,我们乘车没用两小时,就来到了海边,就看到河海交汇的景象。两股水相拥,并不像想象那么欢畅,河水一路而下,狂野而倔犟,可它们浩荡入海时,那么平静,不知道是河的狂放让海很早就敞开了胸怀,还是海的包容让河反而清醒。河海交汇,很小的时候就看到过,可是一些年过去,它的自然状态已经能够使我产生联想:狂野和倔犟,显然是河的灵魂;敞开和包容,显然是海的品质。我在想,是不是庄河人同时具备了两种品格,才有了庄河的今天呢?人类古代文明的发祥地大都位于河海之滨或河流交汇之地,我去过埃及的尼罗河,印度的恒河,我在电视上看到过美索不达米亚原野上的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它们都是人类古老文明的血脉,我在想,是不是有了河海的交汇,才有了庄河那种上了教课书的土话呢?才有了这种土话对庄河人倔犟、朴实个性的影响呢?或者说,是不是因为河海交汇,才形成了庄河人倔犟的性格、不屈不挠的精神,才使庄河人意志不移地说着自己的土话呢?
实际上,走过这一程,我经历了无数次的脸红,我脸红。并不是直到现在,才看到这一切明白这一切,而是拥有这些宝藏并开发出这些宝藏的庄河人,在外地客人面前,会毫无顾及地说着庄河话。下到服务生,上到风景区的管理人员,包括媒体记者、旅游局领导、政府官员。虽然那声音里没有最土的那一地域的j q x音,但少有一声和二声的深重的落音,那么强烈地震动着我。有一个晚上,一个记者用庄河话问我一些对家乡的感受的时候,我竟然有些失语,一些年来越来越操持熟练的普通话居然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就像当年在外地人面前不敢说庄河话一样。面对从容自信的庄河人,我真的有些羞愧,在我一程程向外挣扎,因为身心的虚弱不断修改着说话发音的时候,庄河人居然从就没有动摇过!从就没想在一茬又一茬庄河人从各自的角落走出,小心翼翼修改着jq x的发音,带着庄河人固有的性格在外面打拼,赢得机会填写一些晋职表格的时候,猛一回头,你会发现,庄河,这个在外游子的故乡,已经大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它以无日不争新的速度,正悄悄吸引着外面人的眼球,修改着它在辽南大地上的格局,撼动着曾经因说一口土话而造成的自卑。
猛一回头,并不是说一些年来,对庄河的发展一无所知,已经是世界品牌的华丰家具,享誉国宴的庄河大骨鸡,出口国内外的盐碱地大米、滩途蛤蜊,这一切早就如雷贯耳,而已经是国家四A级旅游景点的冰峪沟十几年来我不知去过多少回。歇马山属地歇马村,因生长一种品种奇特的杏子取名歇马杏,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的长篇小说《歇马山庄》发表之后,应邀去过两次。几年前庄河政府一个官员朋友找我,说要用用“歇马山庄”这个名字,我知道在拥有历史传说的歇马山附近,又开发了新的旅游景点;偶尔回家,听在庄河工作的侄子讲,离青堆子很近的黑岛、蛤蜊岛,都变成了海滨浴场。所谓猛一回头,是说某一日,当应庄河政府之邀,和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朋友一起游览庄河,我发现关于庄河,我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这种少,不是信息上的少,而是原始概念上的少,而是这块我生长的土地,到底拥有多少宝藏,我根本不知道。
庄河,位于辽东半岛,南临黄海,地势自北向南由高渐低,有无数条河流发源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