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千奇百妙说庄河”等

作者:邓 刚 陈世旭 韩小蕙 孙惠芬 邱华栋  马晓丽 周晓枫 刁 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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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互为拯救。我喜欢的两个角色,都具有高度克制的深情和自我牺牲倾向,我想,只有大海,才能给予他们那种爱的天赋。
  位于辽东半岛的庄河,对我来说,是个分外陌生的地名。但那里有海,有高达百分之五十的绿化率,在闷热的熟夏,听起来,就像有清凉之风吹拂。短短数天的旅行,我领略了冰峪沟奇峰、步云山温泉,还有童话仙境般的天一农场,当然,迷醉我心的,还是长达二百八十五公里的海岸线。
  无论是在神秘的海王九岛,还是人迹寥寥的黑岛,我看到的是那么优美的大海,那么沉静的大海,那么孤旷的大海,那么狂寂的大海……我看到它永不驯服的野力。雨中的大海,如同裁缝乱针下积拥的蓝布。阳光下的大海,灿烂辉煌——光线进入水之后会发生折返,这是大海之力,甚至能使来自太阳的神谕屈服。当快艇环绕,导游员向游客热情推介着海王九岛上那些象形的巨礁:像马,像龟,像情侣,像贝多芬。人类尽可以在这些地老天荒的石头前轻慢地描述他们的想象,而它们,听任岁月的风蚀雨剥。潮汐中,有多少天地间的遗忘与宽恕,放逐与收容,狂怒与宿命中的从容。
  云水襟怀的大海啊,吐纳,承受,创造……这是养育众生的大海。在无人的礁岩,退潮后残留的水洼保护着暂时滞留的鱼苗,以及和它们一样害羞的紫红色或棕绿色的藻葵。虾特别精巧,矿物质般剔透。小得像蜘蛛的螃蟹,虚张声势,随时高举透明的小螫示威。我注视着远方,想着海平面下,水母就像新娘纯洁而又蓬松的裙裾,鱼群烁动着丰富变幻的鳞彩。我也知道,大海内部,很多领域并非像电视镜头呈现得那么绚丽丰富,可能什么灵动之物也没有,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空腔。但正因为,大海才能养育蓝鲸那样的巨兽。海底的哺乳动物,往往具有奔波陆地的动物所不具备的缓慢和雍容。每当波浪之中,隐隐露出宽阔发亮的鲸脊——那背脊,仿佛浮动的地平线,令人联想起古老得令人震撼的旧纪元。
  再往深处探寻,就会目睹大海的黑暗。平展或褶皱的海床上,鲸在漆黑中独自发出闪烁的电量和微光。潜伏沙砾中的捕食者,姿态懒散而眼神警觉。幽灵般飘移的海蛰。只剩眼眶的盲鱼,它等待着经过几个星期才能从海面缓慢下降到这里的碎屑。
  但大海并无偏颇。当月亮,如一片金黄的大鱼鳞辉映天空,我设想那涌动的浪啊,正是催拍着抚慰入眠的温情之手,在它温暖的寝被之下,睡着无数全是它恩宠中的孩子。大海,仿佛深蓝的教堂,巨浪澎湃,组成巴洛克式的白色塔尖。它的护佑那么宽广。有时,我也愿意猜测,坐在海秋千上悠闲的大神,你会为谁带去伟大的安慰?
  号称“世界蚬库”的蛤蜊岛位于庄河东南,东西长一点五公里,南北宽只有零点五公里。在这里,我惊喜于自己的发现。当大潮涌来,我不能像在其他海滩那样高高跃起,或者轻易地逐浪而行,因为脚下,在海水与沙地的衔接地带,堆积着宽达数米的贝壳,它们厚厚地摆在一起。随手捧起一把,有大而圆整的鸟蛤,也有造型别致的螺贝。我把一只锥螺举到强光下,隐约看到它内部通透的光晕和完美的螺轴。螺线具有不可思议的数学之美。我知道,这种融合极端感性与理性的螺线设计,体现在宇宙的每个角落;从猎犬座的涡旋星云、漏斗型的飓风,到盘羊坚硬而对称的巨角、植物向上攀援的触丝,再到巴特农神殿的陶立克柱,乃至人类听骨之后袖珍的耳蜗。这只锥螺里的完美轴线,藏了神创世时的一个元音。
  我愿意驻足庄河的沙滩,长久凝望大海——那喘息的胸膛。它亘古不变。我仿佛看见曾被礁石撞击的船头挂上盐霜,看见渔民把三叉戟插入鱼脊上结实的脂肪,看见荒凉的岛屿上停落热烈逐爱的鸥鸟,看见千百万破损的贝片依然闪耀珠母光泽,被潮汐的巨力一次次堆积在沙线边缘……而远方,鲸的歌声正搭建起一座圣殿。
  
  非上路不可
  
  每次出门,都要带本书,用于路上打发时间。这回去的庄河,是个有海的地方,我就把《大海与撒丁岛》塞进了包里。它是一部长篇游记,作者D·H·劳伦斯,是个对现代工业文明充满敌意的英国人。
  长途大巴穿行市区时,我没急着去撒丁岛观光,我先看沈阳。窗外的沈阳路阔楼高,一副日日新的现代气象,到处都能感受到快捷、方便、舒适等多姿多彩的人工文明。我喜欢人工文明。小时候,一学习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同类奋斗的课文,我就有种创世的快感。奋斗就是制造文明。当然也摧毁文明。我是在大巴爬上高速后捧起劳伦斯的。可没看一页,发现大巴忽然停了,然后调头,原路回返,与另外许多车辆一道,被几个警察赶下了我们已交过买路钱的高速公路。警察不做任何解释,也不宣布避让时限。是大巴司机经验丰富,说看这架势,是过领导车队,估计一小时左右就能放行,别急。没人不急,但急也没用,四十多人集体烦躁。看书需要心境,此时我已没了心境。这样,陪我一道去庄河的,就不再是劳伦斯的大海和撒丁岛,而是一片谩骂之声:车上的乘客骂领导车队,车载电视中的小品演员骂日本人。不知车上有无领导或日本人。
  车抵庄河,我的《大海与撒丁岛》仍翻开在第一页上,它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开头那一句话:“一种非上路不可的欲求向我袭来,而且是非要朝某一特定方向而去的欲求。”哈,说前半句话的劳伦斯竟与我一样,常常要躁动不安地“非上路不可”;可说后半句话的劳伦斯就与我不同了,我出门,从不“非要朝某一特定方向而去”,有时对目的地的选择,只根据机票的打折情况。
  我知道,如今人们离家上路,除了公干,还讲究旅游,许多有条件者的公干本身就是旅游。旅游都有具体目标,小具体为名目不同的某一地点,大具体则众望所归众目同瞩:那旅游胜地,必当山光秀丽,水色旖旎,兼有传说神奇,古迹堂皇。我还知道,亲近山水自然,追寻人文履痕,这是一张文明的胸卡,作为读书人,我太希望戴着这张胸卡招摇过市了,以疗治自己情感粗糙心灵顽硬的内疚外伤。可不行。多年来,我去哪里,唯一的乐趣是与情投意合的朋友聊天,有那种朋友,穷山恶水也美不胜收,没那种朋友,山清水秀也兴味索然。倒不是我对山光水色没有感觉,看不出好赖,以为沈阳城的细杨树与兴安岭的大森林是同一道景观。我对山光水色敬而远之,原因无他,就是我始终找不到与它相处的规范化方式——与浩荡山风如何沟通?与不倦海浪怎样交流?在呼伦贝尔,我看到条条车辙将茵茵绿草碾得一片狼藉;在三亚海滩,我看到银白细沙上点缀着星罗棋布的生活垃圾。这肯定是人类和大自然沟通交流的记号与证据,但这样的记号和证据,只符合打是亲骂是爱那种骗人逻辑,它记录证明的,其实是人类的妄自尊大。妄自尊大,这是人类荒谬的渊薮。人类从不承认自己与青草或海水是同一样东西,都由大自然创造并排列组合;他自作主张地赋予了自己许多资格和权力,去主宰草木荣枯,去号令海潮涨落。也许,较之没有沟通和交流相比,碾轧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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