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财神到

作者:杨怡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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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丈夫说:“小卒可过河,将还是得呆在窝里呀,动不得。”算是给韩蚕下了个结论。韩蚕思来想去,估摸是自己临行前敲了局长一笔竹杠把局长敲毛了,这一记竹杠,先把自己敲成个假冒财神,最后就砸在自己脚上了。陆乡长能一眼看出韩蚕是财神,当然也能一眼看出韩蚕她不再是个财神了,看出来以后,自然会放出话来,放出的话,转了几个弯,自然会传到韩蚕的耳朵里来。韩蚕想,我得行动,我得改变这个局面。她就开始三天两头往市里跑,不能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人脉都给疏远了,人脉在,机会就在。好在航船一天有八个班次了,就是人家近黄昏来约吃饭她也能出岛。于是,大家经常看到韩蚕把自己打扮得白白嫩嫩的乘末班船过海。这白嫩,是韩蚕用一下午的时间孵出来的。横竖乡政府里也没她正经职位,没正经职位便没正经事,午睡后她就不出自己的寝室,在那里敷面膜贴眼贴做足基础护理,接着在水汪汪的皮肤之上染胭脂眉影,直到镜中慢慢出现一张吹弹得破的脸。
  白露后的黄昏来得一天比一天早,末班船开的时候,彩霞满天。韩蚕在船头之上,就想到琼瑶的一个同名小说,那时,她读得泪流满面。也是一个黄昏,她把这本书混在一大沓作业本一起送到办公室给他看。办公室是五六个人的大办公室,两三个老师聚在一起议论着怎么调进城里的学校,他在埋头批改作业。韩蚕站在他身边,把书从作业本里抽出来放到他手上,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睛亮亮的,两个人目光对接,彼此的眼睛里都有个小小的人儿,窗外的彩霞也落到眼睛里了,闪闪发亮。半个小时的渡船时光,韩蚕都在闪闪发亮的恍惚中度过,抱着自己的臂膀。对着天边发呆。起初,连韩蚕自己也以为这彩霞中的自己是在追思往事,是感性的,是怀旧的,渐渐地,拨开满天彩霞,韩蚕才看清楚自己想的更多的是彩霞散尽后的聚会。或是同学,或是朋友,都是有点能耐的人,这聚会自然是渗透情谊的,但浮在表面的是更多的利益,比如韩蚕迫切要打破目前的僵局,她总得在蓬山岛做些什么,她就在山珍海味中不停地念叨,于是,在这过渡的船上,在满天彩霞之下,她审慎地打着腹稿。
  岛上的人看多了韩蚕这样夜渡过海,渐渐就生出闲话来。闲话最多的自然是女人们,特别是那些男人出海独守空房的渔家女人,带着嫉妒和羡慕,她们说:“天,装得这么白白嫩嫩不知道让谁摸去!”旁边若有农家女人,便会说:“人家老公在家等她呢。”这些都是见识短小,脱不开男女之情的闲话,岛上当然也有见过世面有过阅历的,比如陶校长,韩蚕作为财神降临的那一天,陶校长也在码头上看,心头暖暖的,一支嫩竹笋终于长成一株秀竹了!另一支嫩竹笋呢,如今是一株大树了,陶校长退休前的职称定级,就是那株大树发了话,才把高级教师的名头给了自己。现在,陶校长远远地看着韩蚕呆立船头,落日熔金,韩蚕沾着一身金箔,金灿灿的,陶校长就想起岛上人关于韩蚕与财神的种种说法,他想,现在蚕豆是失落了!这种感觉,陶校长他懂,他太懂了。
  韩蚕再度成为财神是在中秋以后。韩蚕给乡政府带来个外商投资的大项目,岛东头修造船厂,岛西头是化工厂,岛北面是风力发电,除了中部和南面的平原,蓬山岛都被插上开发的红旗了。蓬山岛顿时成了个聚宝盆。陆乡长自然又对韩蚕执财神之礼,连带市政府也把韩蚕作为暖促先进典范,郑重许诺必有重用。那亲自在代理韩蚕职位的局长也来电话慰问,说:“韩处长,你怎么不来局里主持你的处长工作啊?”韩蚕说:“劳动局长您亲自代理,真是过意不去,我这头忙啊,等我忙过这一星期,就按原计划那样来上班!”韩蚕把“原计划”三个字吐得字正腔圆。韩蚕的两只手机就开始此起彼伏地闹铃,韩蚕嫌闹,就设为震动,于是,在乡政府的会议中,经常会有一股震动让整个会议桌都抖动起来,乡长就自觉地停下话头提醒说:“韩处您的电话。”
  一切似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之前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有惊无险的过境台风。韩蚕水陆两栖,一天当中,总有两个小时在渡船上,也就是说,有两个来回那是最起码的——局里乡里,两边都少不了她。航船就特意把原先的贵宾室改成了韩蚕的休息室。上船之后,韩蚕越过普通客舱扶舷梯而上,上面的整个平台都是她的。平台靠船头的方向飘着一面红旗。红旗之下,就是她的休息室。韩蚕的高跟鞋踩着楼梯上去的时候,便会有人抬头仰望。有一回,在仰望的人中,韩蚕发现了赵老头的眼睛。赵老头整个人是老了,老得几乎叫韩蚕认不出来,背弯了脸塌了,只剩那双眼睛还是炯炯的,那么警觉,那么精明,又有自得,眼珠子调和着这几种况味,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滑动。这双眼睛撞到韩蚕的眼睛上的刹那,那些警觉那些精明那些自得顿时消失了,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也舞着手脚朝她笑,一样的无辜又无邪。韩蚕站在高处,朝下送了个笑脸。韩蚕豆却在里面猛甩了她一巴掌。韩蚕小心地对韩蚕豆解释,你看,他都这么老了,他又笑成这样子,我笑一下,不行吗?韩蚕豆有着少女尖锐的声线,韩蚕豆更有少女霸道的口气,她在里头大声吼,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你一笑,你就跟他和解了!你得让他哭,让他懊悔地哭,让他伤心地哭,让他感恩戴德地哭,让他哭得在你脚边趴下!
  韩蚕带着胜利者的宽容,把韩蚕豆抱在怀里,跟她说,你看,他都已经老成这样了,他都已经后悔了,我们就不怪他了吧,要怪,只有怪那个人!那个人,他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怎么可以这样啊……
  韩蚕眼前晃着那粉妆玉琢的孩子,心底里泛上来都是委屈,这委屈,汹涌着淹没了胜利者的荣光,她想找个人诉说,可是,这委屈,青春霸道的韩蚕豆,她是不懂的。那个人,他怎么可以离婚又结婚呢?那个人,他怎么可以找一个很像韩蚕豆的人结婚呢?那个人,他怎么可以把送了十七年的花给忘记了呢?十七年前的那个约会,韩蚕豆端正地坐在那个人的对面,咖啡馆暧昧灯光和暧昧的玫瑰,那个人的眼神也是,可是,韩蚕豆是端正的,她端凝而快意地微笑着,听那个人说从现在开始,他会永远记得给她送生日花。那个人说过,永远,永远……
  这快意,在十七年后,却变成了委屈,这委屈,韩蚕无处说。
  
  四
  
  转眼之间,招商引资一系列的前期工作都完成了,这个本应该讨价还价的谈判过程,却因为陆乡长一方的曲意奉承而顺溜万分,到转年开春谷雨过后,该签的合同都签了,这个蓬山岛真的要开发了。据说陶校长找过陆乡长两回,说的都是:“这可是子孙万代的事啊,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多多考虑啊!”陆乡长说:“这是要写进蓬山岛历史的大事,我怎么会不好好考虑呢?你知道吗,香港从前也是个小渔村!我们蓬山岛的现在比香港的过去是强多了,我们蓬山岛的将来肯定要比香港的现在强!”陶校长又去和韩蚕说。韩蚕恭恭敬敬,请坐倒茶陪说话,小心翼翼地解释:“校长,开发怎么说对老百姓都是有好处的呀,水啊电啊都不用我们岛上自己折腾了,管道电缆都连到大岛上,背靠大树好乘凉啊!”陶校长叹着气又问:“听说这个项目里有化工厂,我们附近的几个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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