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财神到
作者:杨怡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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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因此,文件后面又附了张备忘录般的细则,比如工资和奖金即将减去多少,就连办公室也要换,处长和一般公务员享受的办公条件是不一样的。对于职务和工资奖金,那些东西,无色无味,韩蚕此刻感觉也迟钝得很,觉得也就是纸上来纸上去的东西,由它去。这办公室,韩蚕经营了多年,挂的字画、照片,养的植物、金鱼,收集来的书,都带着韩蚕的表情韩蚕的气息,它是韩蚕的茧韩蚕的壳,要剥了去,痛的。韩蚕抱着双臂,把办公室角角落落都收在眼睛里,连高脚花架上的蛛网,也收进眼底了,再从头到脚把文件读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比任何时候都刺眼。她拿起笔,在名字后面又加了个“豆”字,三个字看上去就厚实些。那个叫做韩蚕豆的人在里头笑她:“哈,现在想起我了?韩蚕做不成了,做韩蚕豆也不错啊!”韩蚕本想应句是啊,转念一想,韩蚕豆的蓬山岛也已经不是她呆的地方了。她又把这“豆”字涂黑,涂得太认真了,笔下圆溜溜的一团黑,真的像粒剥出壳的蚕豆。
韩蚕恍恍惚惚。这些天睡眠极少,梦境与现实,白天与黑夜,界限都模糊了,韩蚕分不清是睡是醒,走路也轻如云烟,仿佛整个人已经完全失重,每一次呼吸,空气的进入和流出,在呼吸通道里都有很大的响动。四周如此之静,血液奔流的声音和心脏的搏动,都被耳朵捕捉到。这就是活着。韩蚕对她自己身体的感受,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旁人的存在,却都像幻象一样。她老公还在纠缠避孕套的事,韩蚕解释了真相,她说:“不信你自己去问,一桌子好多人的。”他却冷笑一声说:“现在这时候去问,问谁,谁都会帮着你遮掩的。”韩蚕无言。她老公却得寸进尺,他说:“你没话说了吧?这么多年,对我这么淡,原来是心里装着那个人啊!”韩蚕苦笑说:“我如今这样子,你还拿莫须有的事情来拷问我……”她老公截住她的话头:“你如今怎么了?我如今才苦不堪言呢!”韩蚕看他一脸苦痛,方寸大乱的样子,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那么,她想要的安慰,他是拿不出的了。韩蚕再看看自己爹妈,自韩蚕出事后,他们就从岛上出来,住在韩蚕的家里,他们听着女婿这样盘问女儿,他们也是一脸苦痛,挖心剜肺的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痛里,韩蚕只有抱紧自己的臂膀,自个儿取暖。
这个家,也是呆不得了。她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比同事们早到晚走,一个人也不想看见。隔壁办公室小方和老徐,连接电话都是压低嗓门,唯恐惊动了一墙之隔的韩蚕。韩蚕一刻不停地整理,这一整理,才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多照片,大多是出去考察旅游的,照片上的韩蚕都是春风得意的,现在这些韩蚕都在张望着她。有一张是在法国拍的,背景是凯旋门,韩蚕打着“v”的手势,眼神里都是胜利者的自负。她喜欢这样的自己。
韩蚕挑了个双休日搬办公室,叫了老韩来帮忙,父女俩忙活了一天。幸亏还是一人一间的办公室,只是面积不足原来的一半,韩蚕的东西又多,一样一样摆开来,满坑满谷;办公桌也小了一半,最多只能放一张照片,韩蚕挑了那张凯旋门的。韩蚕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了下来,老韩还在帮她挂画,是幅山水的立轴。老韩踮着脚尖在墙上敲钉子,想敲得高些再高些,韩蚕对着他的背影说:“爹,没关系的。”老韩头也不回地瓮声说:“知道!”
搬了新办公室后,韩蚕还是早到晚回,一进屋就关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玩自我蒸发的游戏。大家都知道韩蚕在屋里,却也没有勇气去敲门。老徐带着小方去叫过门,老徐连说了三声:“我是老徐啊!”里面过了好半天才来开门。他们以为他们将看到一个憔悴不堪的韩蚕,可是,招待他们的韩蚕却脸色红润,双眼有神。小方还看到了办公桌上的凯旋门,她脱口而出:“韩处,你这里还挺不错呀!”韩蚕请她吃巧克力,说是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的,出国的时候带回来的呢,正宗的橙子巧克力。韩蚕说:“你体会一下,这橙皮和巧克力配合的味道,真是好得很。”这一回来看过韩蚕之后,老徐和小方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去敲第二回门。小方回过神来,总觉得有点后怕,那块橙子巧克力,像泥鳅一样,在喉咙间游了好几天。
在局里,韩蚕的办公室成了个神秘的所在,人们从门前走过的时候,总有点呼吸急促,有几个胆小又敏感的只要一走过那里,就小腿打战。韩蚕到底在里面做些什么呢?人人好奇,连局长也不能免俗,他问大楼保安:“韩蚕这些天怎样?”韩蚕没隐身衣,无论多早晚,保安她是躲不过的。保安说:“很好呀,老是笑眯眯地跟我们打招呼,比从前可漂亮多了。”局长听了,心里就更加不安,也更加好奇。他就要保安保密,秘密地开了韩蚕的办公室进去,在中央空调的送风口那里装了个微型摄像机,连着的监视器呢,就安在局长办公套房的卧室里,那是个极其私密的地方,应该是安全的。出于安全考虑,这样的微型摄像机在大楼的每层都有,电梯口,电梯,楼道拐角处,还有一些机关重地,都装着。这个大楼里的人都知道,在监视小偷的同时,他们也被全体监视了,有一双上帝的眼睛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瞅着他们,于是,在这幢大楼的公共空间里,他们都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一个个庄严肃穆。但办公室里,那双上帝的眼睛也:不敢太过造次,大家都相信,关起门来,就相对隐秘了,所以这幢楼里大多是关着门办公的,却又留着一条缝,那意味是半迎半拒的。而韩蚕呢,她不仅把门关得严丝合缝,而且,还锁了起来!局长对保安说:“我这样做是怕出事情,万一她想不开了,在里面自尽了什么的,那可怎么办?所以,你一定要保密!”
第二天上班,局长坐在办公桌前有点心神不定,中途,他忍不住跑进卧室开了监视器。画面清晰得很。韩蚕坐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局长放大了画面,看出屏幕上是股票行情。他松了口气。现在是大牛市,上班时间偷看股市行情的大有人在,他怎么禁也禁不住。他自己也要看的,他就借着韩蚕的屏幕也看了起来。一路飘红,个股都在疯涨,那些红色红得浓烈火辣,让人浑身发热。这很好。他把屏幕恢复成正常大小,打算走开去办公,可是,他站起来后,人就僵在那里了。画面里的韩蚕已经一丝不挂。韩蚕一只手在鼠标上,一只手却在自己的身体上游走。韩蚕的脸上,光芒万丈,尤其是眼睛,晶亮晶亮,渐渐地,韩蚕仰起头来,越仰越高,完完全全在局长的眼皮底下,一双亢奋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他。女巫一样。局长惊叫一声,关掉屏幕,倒在床上。这惊吓实在不小,直到午休时分,局长才平静下来。他安慰自己说,这样的事情,实在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大惊小怪。午睡以前,他又开了一下屏幕,韩蚕已经在沙发椅上睡着了,一身毛巾毯裹得严严实实的。局长也关了屏幕,安静睡下。下午上班上到一半,他又忍不住跑进去,开了屏幕看,又和上午一样了,那只手依旧耐心地仔细地一寸寸游走着,股票依旧在飘红。第二天,第三天,局长觉得再下去,不是韩蚕疯了就是他要疯了。他确定自己没疯,那肯定是韩蚕疯了。
局长不想被韩蚕逼疯,他要把秘密说出去,只要把秘密说出口,秘密就成为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了,是他每天要面对的问题中的一个。他找了他认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