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财神到
作者:杨怡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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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帽给老人们。老人们接了过去,却是放在膝头,怎么也不愿意往头上扣。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一拨一拨地来,送水的送毛巾的说好话的,都来做感化工作——老年人的耳根总是软的多,很快,乡政府就空无一人了。事情就出在这个时候,一群稍年轻的进了乡政府,他们走进各个办公室,他们想寻找腐败的证据,他们把陆乡长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把韩蚕的办公室也翻了个底朝天。这两个人合伙着把岛给卖了,这两个人肯定收了人家许多好处。等陆乡长他们无可奈何回到乡政府,他们面对的就是这一群使了调虎离山计的侦探,就像他们的父辈曾经开过批斗地主富农的会一样,他们自动地组织起一个批斗会,他们亮出一个个“证据”,比如购房的发票,镶钻的手表,中华牌的香烟和茅台酒,满是外文的化妆品,甚至有存折和避孕套,一溜烟地晒在搬出室外的办公桌上。陆乡长毫不犹豫地给区政府打了电话。
区政府马上开会,商量的结果是软硬兼施,派了几个警察去维持秩序,又叫了几个从蓬山岛考出来工作在行政机关的干部回乡劝说,首选了教育局的赵局长,也就是那个讲豌豆蚕豆的赵老师。蓬山岛的小孩到城里读书,找的都是这个赵局长,谁家没小孩呢?因着这些旧恩新惠,赵老师的能量绝对是高于警察的。对此重任,赵老师很是惶恐,再加上还有韩蚕这一层,可这个理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一说,不就是承认当年的师生恋了吗?要是没有新夫人,这师生恋说了就说了,可现在,是怎么也说不得的,一说就炸了,况且已经炸过一回了,就为了那束花。电话预定的时候,没料到她会在身后,赵老师对花店说:“还是以前的样式好了,也是老时间送过去。”新夫人对他说:“你的‘以前’和‘老时间’我都不追究了,也追究不起,可是,从今以后,你把这个‘以前’和‘老时间’都给我吧,我要百分百的你!”说着就按了重拨键,把话筒送到他面前,他只好说:“那花,就不要送了。对的,不要了。”整一天,新夫人几乎一步不离,他没有机会再去订束花,自然,机会要找,总是有的,是他自己不想去订了:一半是疲倦一半是感动。那束送了十七年的花,就不送了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或许,也就只有他在记得送花,收花的人是无所谓的吧?下意识地,他在随后的几天里频繁地看手机,韩蚕豆随时会打电话过来质问似的。但一直没等到。他的记忆频频闪回十七年前的最后一次约会,那时,韩蚕刚毕业分配工作,他在咖啡馆请她吃饭为她祝贺,当然这是表面上的说辞,再深层些的原因是想两个人能鸳梦重温再续前缘,认认真真地续,他愿意离了婚来娶她的——大半也是因为自己的婚姻已经大有问题了。他闪闪烁烁把这层意思说了,可韩蚕全当没听懂,反过来倒劝他好好待身边人,都有孩子了,哪能说离就离呢?他也只当是气话听——当初是他负的她。可整一餐饭,他已经搜肠刮肚把能出口的歉疚都说了啊,韩蚕坐在那里,端凝安详,最后告诉他,她把名字改了,一副挥刀斩情丝的模样。所以,这些年,也就是他一个人在多情吧?就是在这顿饭里,他说他会一辈子,永远,只要他活着,他都会记得在生日那天,送花给她。他说着,自己都已经被自己感动得流泪了,韩蚕却还是波澜不惊的表情。这样想着,沮丧之外,就更感念新夫人的好,毕竟,她是看重他的,他就有了感动,立意要忘记韩蚕豆这个人,虽然,有几回还是梦见了那片玉米地,梦见了蚕豆红润的脸颊,但醒来之后,他只是翻了个身,抱住身边人绵软清香的身子,他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
今天要去面对真实的韩蚕豆了。他让自己镇定些,是公事而已,都已经年过不惑了,不怕自己掌握不了分寸。
五
赵局长他们赶到时,胖大嫂子正立在办公桌上骂陆乡长:“你这个胖猪猡!三年前,你来蓬山岛,那个瘦哦,猢狲一只!看看你如今!你这肚子,比我还大!怎么弄大的?民脂民膏塞的!”赵局长边听边摇头,这女人的嘴,就是这个德性,跟她认真不得。去年春节他回岛上,她一见他,伸手就嘭嘭地拍他肚子,嘴上也不闲着:“不要吃人家太多啊!”这两三年,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这肚子气球一样被吹起,圆滚滚地悬在腰际,别的地方倒也不胖,后影看起来也还是干练的,这肚子就突兀得更加可笑。胖大嫂子拍完后,赵局长自己拍,笑着说:“今晚大嫂子让我也吃一顿吧,债多不愁,肉多也不愁啦!”语带双关,引得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欣赏的笑声,这就是自己人啊,放肆无妨。
赵局长在人群里搜索着韩蚕,就像当年他在学生中搜寻韩蚕豆一样,他总能找到她的。他搜寻了两遍,才在离人群远远的一个角落里找了她,就跟他梦中见到的那样,怯生生的,没有传说中韩处长的能干和泼辣。说起来,因为刻意的回避,他已有很多年没见到她了。搬了办公室换了电话,他却都会通知她,她也是,两个人都不想失去联系,客客气气地说几句话,近年连说话也免了,改了电话就短信群发通知一下,她(他)不过是人群中的一个。也就这样,没有进一步怎么样的意思,连见面也不在计划之中。而韩蚕豆,他是天天见的,每天总有那么几秒钟,韩蚕豆在他脑海里对着他怯生生地笑,他的心底就柔软起来,每年生日那天,她就会对他笑得更甜些,他便会记得叫花店送花,他的心里便能自顾自的甜上半天。这一刻,那些柔软又来了,他直愣愣地看着韩蚕,她老了,她已经不像韩蚕豆了!而自己呢?自己也老了吧?他把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他迈不开步子去找她。
陆乡长显然没有赵局长的雅量,他最恨人家说他胖,照镜子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身材,恨不得穿越时空隧道把那个精干的自己找回来。乡长忌讳人家说个胖字,身边的人便没有一个当着他的面说他胖的,甚至还有夸奖他的:“三十壮财,四十壮运,陆乡长你这壮的就是官运!”因此,除了有限的几次被镜子照到,陆乡长对自己的身材,就像皇帝对自己的新衣,自我感觉还是不错。这一刻,在胖大嫂的骂声中,他像被剥光了站在镜子前,他受不了’,他就狠狠回击了,他点的可是蓬山人的死穴,他说:“你们蓬山岛有脂啊膏啊?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发不好吗?你们富起来了,我才有民脂民膏塞!可你们呢?在这里捣乱!你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人啊,番薯大粪辨不出味道!”
满场寂静。
番薯,曾是岛上的主粮,家家户户的锅中宝啊,巧手的主妇们变着花样做番薯饼番薯条酿番薯干酒,大冬天的早饭,一碗火热的番薯粥就着风得出了油的带鱼,那个暖,滋润了多少蓬山岛人的五脏六腑啊……可现在,陆乡长把番薯和大粪搅在一起,端上蓬山人的桌面了。
岛上的人想象岛外的人,一个个都是吃白米饭长大的;岛上的人从小就知道,岛外的人看不起自己,于是,越发自尊,越发看重这番薯,可现在,陆乡长把它和大粪相提并论!
陆乡长,可恨!这个尚且不说,更可恨的是这几个从蓬山岛出去的有头有脸的人,他们现在低垂着头,煞白着脸,平日里回岛来那个谈笑风生,那个潇洒倜傥,那些让蓬山人仰慕的种种举止,现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