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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1999年第2期

完美的旅行

作者:蒋 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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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淑对丈夫说,老刘,别让你儿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多不安全。老刘说,怕啥呀?他一个人连逃跑都敢,正经串个门儿倒不敢了吗?再说咱也管不住他的腿呀。老刘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又忙,忙着搞大会战,负责着其中的一个什么项目,哪儿顾得了那么多。李淑不甘心,说,医院是啥好地方,也不怕传染上毛病?老刘说,蝎虎啥?又不是琉璃吹的,又不是林黛玉,哪儿那么娇气?他愿去叫他去,比离家出走强吧?陈大夫人多好,会开导人,你没看出来他这些日子变开朗了吗?
  天呀天!男人哪,真是笨。变开朗了!瞎了眼还有个窟窿呢!要不就是别有用心。李淑冷笑两声,说,是啊,一个大好人哪,我看想往那儿跑的不光是你儿子一个人吧?老刘说,你瞎扯啥?你个老娘儿们咋净长歪心眼儿?李淑说,现在你觉得我心眼儿歪了?早干啥去了?老刘叹口气,说,李淑,我干了十六个小时的活儿,你让我睡会儿觉行不行?
  好吧,就让男人们去睡觉吧。哪怕在坟墓里睡呢!李淑又是一声冷笑。可我不能让别人骑在我脖子上拉尿,对不对?我不能让别人从我眼皮子底下抢走一个生龙活虎的儿子!她想起一出戏《穆桂英挂帅》,对了,现在就是该穆桂英出场的时候了。
  
  如果在现在,这两个女人约会的地点可能会在一个茶屋或者安静的小饭馆,气氛幽雅,适于谈话。我们在电视剧中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但那时不行。那时没有这样一个很布尔乔亚的地方。于是,李淑选择了公园。
  深秋的公园里几乎没有游人。满地的落叶,在李淑坚毅的挑衅的脚下发出粉身碎骨的呻吟。她们并排坐在湖边的绿色长椅上,那样子很怪诞。湖边的长椅通常是给谈情说爱的恋人们准备的,可她们在本质上却是敌人。李淑努力做出亲密的样子。
   “陈大夫,你可别怪我多事,我想给你介绍个对象。”
   “大姐——”
   “你可别推三推四,跟你说,白工程师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人。前年死了老婆,一个人带着个孩子——”
   “大姐!”陈忆珠打断了她,“我不想谈这事儿。”
  “怎么不想谈这事儿?”李淑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这可是终身大事啊,你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不是?陈大夫,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千挑万挑,男人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早点成个家,早点生个自己的孩子,也省得……省得一天到晚看着别人的孩子眼馋。”
  李淑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这句久蓄于心的话。陈忆珠明白了。在秋风萧瑟的季节陈忆珠明白了一件事。可她明白得太晚了。她默默地望着身旁的这个女人,这个孩子的母亲,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她知道这次约会的性质了,原来是鸿门宴。她伤心地笑起来。
  “大姐,”许久她说,“你放心,没人会夺走你的孩子。”
  “陈大夫,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她说,站了起来,“我走了,大姐。”
  她在风地里走了很久。她一个人,从城市的这头走到那头。秋风吹着她的脸。她的脸很冰冷。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出了眼泪。这让她很吃惊。她几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哭过?她的眼泪一向很金贵。她想,多可笑啊,怕我抢走她的儿子!可她笑不出来。她踩着满城落叶,听着它们在她脚下粉身碎骨地呻吟,她想起一句话,人心比夜黑。
  后来她给老刘打了电话,让他转告刘钢,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她有事要出远门。
  接下来的这个星期天,她果然一早就出了门。她去看望城里的一个久违的老同学,在人家家里盘桓了整整一天。她们包饺子,喝青梅酒,玩儿得很是热闹。临分手时,她对老同学说,“今天真快活。”然后她就一个人走在了清冷的街头。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她想,我真的快活吗?
  在黑暗的走廊里她几乎踢到了一个人身上。一个人蜷在她的小屋门口,无声无息,就像一条睡着的狗。她立刻就知道这是谁了。那熟悉的、亲爱的气息袭击了她,他竟等了她整整一天!刹那间她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引爆。可她坚持着。坚持着。终于她说,
  “我不是告诉你要出远门吗?”
  “我不信。”他安静地回答。
  “是真的。”
  “可你还是回来了。”
  “要是我不回来呢?”
  “我等你。”他安静地、但是决绝地回答,“一直等。”
  她叹息一声。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她想我怎么变得这么脆弱啊!可她没管它们,她任它们流。她看他慢慢地站起来,小小的身体紧靠在了门板上。那是一个坚如磐石般的姿式。扎根的姿式。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她摇着头,说,
  “刘钢,刘钢,我该拿你怎么办?”
  
   七玫瑰园
  
  可以想象李淑的愤怒。李淑的阻挠失败了。每个星期天,她的儿子仍然一如既往地朝那个该死的女人那里跑。现在那个女人该是多么得意啊。那个女人会说,是啊是啊,儿子是你的,这不假,可他归根到底是谁的呢?
  这双得意非凡的、嘲讽的、胜利者的眼睛悬挂在李淑的生活中,就像咸鱼一样散发出无处不在的臭气。李淑和它对峙,李淑在心里说,别高兴得太早,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对不对贱货?
  儿子在日益远去。她知道这个。就算他人在家里坐着,魂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早已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正常的孩子谁会像他似的整天抱一本破地图册发呆?那里有什么玄机和秘密呢?正常的孩子扎堆儿、打架、疯跑野马,这才像一个孩子,而他呢,除了看地图,就是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云山雾罩。当然这些话,他只跟妹妹红霞说,在这个家里,只有红霞,能撬开他的嘴巴。六岁的小红霞,扎牛角辫,像燕子一样穿梭在李淑和二哥之间,做了信使般的人物。红霞说,“妈,二哥去桂林了。”李淑说,“胡说八道!”红霞也不计较,一跳一跳跑去跳房子去了。
  再一天,红霞又跑来对她说,“妈,二哥去乌鲁木齐了。”她伸手摸摸红霞的脑袋,不发烧呀,怎么满嘴跑舌头说胡话?李淑说,“嗨我说咱家有一个中邪的就够了,你别再凑热闹好不好?”红霞说,“不好。”一甩小辫儿,又一跳一跳跑走了,去踢鸡毛毽。
  终于到了这一天,红霞跑来对她说,“妈,二哥要去——俄罗斯呢!”这次李淑吓一跳,李淑吓了一大跳!“小祖宗,你疯了?”红霞说,“没疯呀!谁疯了?二哥说的,陈阿姨要带二哥去俄罗斯看、看三套车呢!”
  李淑心突突跳。突突跳。好啊好啊,她想。她的心跳着跳着忽然撒开了欢儿。她的心舞蹈起来,跳起了踢踏舞。这是喝醉的赫鲁晓夫的舞蹈,一双大皮靴,在克里姆林宫如镜子般光滑的地板上,踢踢踏踏,多么欢快啊!李淑想,好啊好啊,她激动得脸色苍白,她说好啊,我知道地图的秘密了!我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海枯石烂我等到这一天了!
  
  有一个这样的名词——向阳院,现在绝迹了。可在七十年代那是一个新生事物。
  现在我们来到了向阳院。我们一下子闻到了那个时代的气息。那个时代的气息,被完好地封存在这样一些历史名词中,就像陈封多年没有人再打开的香水。这将是这个故事结尾的地方,好比一个童话,往往要在最后出现美丽的花园或者玫瑰园,现在我的玫瑰园出现了,我们走进了一个“向阳院”。
  向阳院是明亮的,没有黑暗的死角。每个人的生活,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它们透明、干净、清澈见底,秘密就是罪恶。
  可是一个独身女人,一个三十岁还不结婚的独身女人,这本身就是一个大秘密。这本身就是一个大暧昧。向阳院怎么能容忍得了这样的事情呢?向阳院有多少双雪亮的、正派的、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眼睛,盯着她呢!可她把自己隐藏得多么好啊,简直滴水不露。她整天进进出出,高高兴兴,一脸的光明正大和清白,不过,一个叫张桂香的女人想,只要你是狐狸,早晚你会露出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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