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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1999年第2期

完美的旅行

作者:蒋 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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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桂香就是我们这个向阳院的——院长。家庭妇女,四十多岁,也是陈忆珠的邻居。一幢筒子楼里住着,隔不了几个门。上级选张桂香做院长,真是伯乐识千里马。她心明眼亮。耳朵是狗的耳朵,鼻子是狗的鼻子,非常灵敏。瞧,她说什么来着,从那个男孩儿进出这幢筒子楼起,张桂香就兴奋起来,张桂香想,看吧看吧,狐狸尾巴就快露出来了!
  其实最初一两次张桂香倒没怎么太在意。可是,渐渐地不对了,那男孩儿来得也太频繁了,太有规律了。只要是星期天,刮风也好,下雨也好,下雪也好,男孩儿总是风雨无阻地出现在他们这个黑黝黝堆满杂物的走廊上,男孩儿占领了这个独身女人所有的业余生活。男孩儿来了,他们就把自己关起来,一关就是半天。没人知道他们在这半天时间里在做什么。有时可以听见里面叽叽呱呱的,忽高忽低,是女人在说话,说个没完。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和一个孩子哪有那么多的话说呢?张桂香不是没有设法进去过,张桂香进去过许多次,收水电费呀、收卫生费呀,或是进去借个什么东西,要不干脆不要借口,就是进去串个门,看到的总是差不多的一种情景,他们很亲密地坐在一起,并排坐在床沿上,或是面对面坐桌旁,讲着什么,非常兴奋。似乎没什么可怀疑的。不,不,让人起疑心的是那种亲密。那种……亲人般的亲密。对了,还有洗澡。那孩子有时甚至在这独身女人的房里洗澡!当然这种时候女人大多是在厨房里坐着,这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张桂香微笑起来,心想,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是什么?
  隔了好几间屋子、好几道房门,张桂香似乎仍然能听到那水声,哗哗的,掩盖着某个真相。噢,水声中,女人的手慢慢抚摸孩子的身体,孩子身上的每一处她都抚摸到了。非常亲密。她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吸吮她的奶。事情一下子明朗起来,事情在这样一个画面中明朗起来,张桂香胜利地想,她想,原来她有一个私孩子!
  她非常快乐,太快乐了!因为她破解了一个秘密。你呀你呀,她叫着女人名字,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啊!她想现在她终于把这女人清白骄傲的假面给撕下来了。
  第二天她在走廊里叫住了那女人。她说,陈大夫你听说没有?在13路汽车站牌下面,有人拣了一只人造革旅行包,打开一看,你猜里面是啥?是啥呀?陈忆珠天真地问。私孩子!张桂香气吞山河地回答。
  造孽。陈忆珠说。
  谁说不是呢?她嘿嘿笑起来。
  可是天哪,事情还要更复杂、更下流、更无耻呢!那个冬天的黄昏,一个叫李淑的女人出现了。她先找到了医院革委会,又找到了向阳院。院长张桂香在自己的家里接待了这女人。起初她一点也没想到这女人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震惊或者说惊喜。她公事公办地说坐吧坐吧也没张办公桌就坐炕上吧,李淑就坐在张家的热炕头上,李淑说,那个天杀的该死的陈忆珠啊!眼泪就下来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着、诉说着。张桂香听着听着,冷汗就下来了。那是激动的冷汗。大妹子呀,张桂香拍打着李淑的手背,我还以为那是她的私孩子呢!没想到,没想到……大姐呀,李淑泪眼婆娑地望着她,你这不是骂我吗?那可是我嫡亲的儿子哟,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呀。我怀他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吐得脸都绿了,胆汁都吐出来了,心肝五脏都震碎了,一张嘴,震碎的五脏六腑就往外冲啊!那可真是惊天动地哟!生他的时候,又是难产,侧切了一刀,缝了二十四针呢!是啊是啊大妹子,这滋味咱们当妈的都知道。咱们可不能让自己亲生亲养的孩子落在这些坏女人的手里!居然还想拐带着人家的孩子潜逃,还想投敌叛国!跑到苏修那里去,过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她是嫌咱们这儿不自由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她干坏事哪有那么便当?大妹子,你是没看见哪,你也太大意呀,你不知道她在你儿子身上都干了什么呀!大姐,那坏女人她对我儿子怎么啦?啊?她对我儿子干什么了?你说呀大姐!大妹子,这我可真说不出口,你是不知道呀,太恶心了呀!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这两个女人,李淑和张桂香,两个母亲,心心相印地促膝而坐,她们相互那么理解、那么同情、那么同仇敌忾!她们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的孩子可不是为了让别人来掠夺……糟蹋。对了是糟蹋。这两个字冲口而出,一下子射中了一个母亲的心脏。现在张桂香想起洗澡的场景,想起那暧昧和私密的水声,一切都不同了。她想象她们在巨大的澡盆中湿漉漉地抚摸、拥抱。她抚摸男孩儿身上最娇嫩的地方,看它雄起……这太恶心了。她想。她在慢慢的生动的描述中紧握住那个悲痛欲绝的母亲的手,给她支持和力量。她们都是那种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的人民群众……
  她们吹响了号角。
  
  八、盛夏的激情
  
  会场设在楼前那一片空地上。那里平时是孩子们游戏的地方。男孩儿在这里踢球,女孩儿在这里跳皮筋丢手绢。四周有树,杨树还有槐树。在夏天绿荫总是遮蔽着这个孩子们的乐园。但现在是冬季。树枝光秃秃,显得干净利落和坚硬。空地也是坚硬的。寒流把它们冻得像铁一样结实。
  但是群众的激情是那么热烈和高涨。那是盛夏的激情。妇女们身体中贮满阳光和热力。这是多么可怕的罪行啊。投敌叛国还在其次,最让她们愤慨的是这不要脸的女人对一个孩子的……猥亵。她们早已从张桂香那里知道了一切。那故事、那所有的细节,她们听了已经不止一遍。现在她们义愤满腔地聚集在这里,她们用远远超过真实的愤慨来掩盖她们的兴奋和窥阴的邪念。她们叫喊成一片。她们让她坦白交待。她们喊着喊着目标就集中在了一个方向,她们眼前闪动着一个巨大的无耻的激动人心的画面。她们说,你摸过他没有?你动过他没有?啊?你让他摸过你的奶没有?摸了没有?……她们叫喊着。她们一点儿不害羞,兴奋万分。那是多么壮观的集体的手淫。女人咬紧牙关沉默不语。女人在这一片叫喊中渐渐没有了知觉和表情。最初她曾仰望过天空,天是那种稀薄的明澈的灰蓝,很远。在这样高尚的天空下面他们曾经有过多么愉快的旅行。但是他们刹那间就脏了。一个孤独的大人和孩子之间的友谊、温情,刹那间就脏了。污秽了。沉入了深渊般的黑暗。她的沉默激怒了人群,她的不合作激怒了人群。她们无法从她嘴中证实这个邪恶和下流的故事,她们无法知道更多更有趣的细节。这让她们多么不满足不过瘾。最后她们忍无可忍终于采取行动了,她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她们说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无法证实了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看她的奶,看看她还是不是一个姑娘的奶?早让人揉搓熟了!早变成狗奶了!她们一哄而上冲上去撕扯着她的上衣。她们七手八脚,扒下她的棉衣,扯下她的毛衣,撕开她的内衣。然后,一片耀眼的光明出现了。两只最美好最善意最羞涩最尊贵的乳房,鸽子一样扑棱棱腾空出世。鲜花一样丰肥地绽放。十二月严寒中,女人裸露出了她洁白高尚的秘密。人群忽然静默下来了,她们感到了太阳般炫目。于是,寂静中,那非凡的耀眼的明亮天河一样划开了尘世与天国的界线。
  而我们的孩子正在朝这边赶来。孩子冲破了他母亲的阻挠。那个星期天的早晨不知为什么母亲死活不许他出门,但他还是趁人不备设法跑出来了。他朝这里赶来。他就要来了。他已经走下13路公共汽车,他已经开始穿过冬天的田野。没有了庄稼的土地空旷荒凉。麻雀在那里跳蹦觅食。有一种和平生活的静谧和安详。孩子不知道那是他此生最后的一个静谧和安详的时刻了。现在他走进了大门,看见了人群。他忽然不安起来。他愣了一愣,朝人群走去。最外面的人看到了他,一下子安静了,他们闪身给他让开了一条路。看到他的人都给他让路。他在这条漫长的路上走着,走着,渐渐地,他闻到了血腥气。他发现自己走进了凶猛的食肉动物的包围之中。然后,一下子,他就看见了赤裸着上身的女人。看见了这个人间最黑暗最丑陋最卑贱同时又是最光明最美丽最高贵的一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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