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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的爱情(小说)
作者:蒋 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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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了轰炸机,狂轰滥炸。他不知道那是一个男人郁结多年的隐痛和仇恨。这个男人,这个当代英雄,怎么也没有办法把一个窝囊废似的家伙从自己的女人心里彻底驱赶出来,他是多么多么的不甘心!他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却做出最蔑视的姿态,他像一个泼妇一样骂街。渐渐地,姚均平听不见声音了。世界忽然变成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很干净,很纯洁。他想,该结束了。刹那间他知道了其实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抓起了桌上那盏铜质的笨重的台灯,向那个毁灭了他的生活还有他的至爱的男人,砸去。
“他是找死。”后来,老李不停嘴地对张采说这句话。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桌子上现在摆好了碗筷和晚餐,黄瓜丝、炸酱,还有一盆过水面。在它们中间显眼地戳着一个酒瓶,里面的酒是白色的烧酒。老李把那酒瓶抓起来用嘴咬开盖儿然后就像吹喇叭似的往嘴里一连灌了好几口。“他是找死,张采。”老李一抹嘴,“爱情?那是什么奢侈的玩意儿?为了那玩意儿去送命,好!好啊!”他又要去吹喇叭,张采按住了他的手。他也不挣扎,悲伤地望着这个昔日的小姑娘,从她脸上他看到一条时光的河流呼呼地飞逝,“也罢,早死早托生。”他伤心地说。
“那人不是没死吗?”不知什么时候老李的老婆进来了,“不是说只是受了伤吗?”
“没死又怎么样?人家没死,他可是死定了!”老李又一声怪笑,“姚均平啊姚均平,你他妈的是一个失败的杀人犯!”
可是张采存了希望。存了侥幸。张采想,杀人偿命,没杀人偿什么命呢?她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抓住了这渺茫的希望。她想,群众的讨论毕竟不是量刑的唯一标准吧?她开始焦急地等待,就像一个孤注一掷地押宝的赌徒。这是生死的一赌啊。这一天终于让她等来了。这一天,在广场上召开了全市的公判大会,然后是游街示众。游街的队伍按惯例要经过张采他们厂门前那条大道。一上午人们都在嚷嚷这事,干活干不到心上。这个生死攸关的一上午简直像一百年那么漫长又像一眨眼那么短。忽然人们乱起来,纷纷扔下手里的活儿,向大门外跑去。人们听到了宣传车上的那大喇叭。人们喊,来了来了!一刹那间车间变成了一座空巢。工厂变成了一座空巢。只剩下张采。她站在满地铁屑中间没有勇气去证实一个事实。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像害虐疾一样发着抖。喇叭声越来越近,轰鸣着,城市像口钟一样嗡嗡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回声。不知过了多久,喇叭声远去了,消失了。人们意犹未尽地回来。有人告诉张采,“枪毙了七个。”旁边的人说,“不对,是八个。”人们形容着那些死囚,怎样五花大绑,嘴上勒着绳子。没人注意张采的异样。也没人告诉她更多。她仍然、仍然不知道他的吉凶生死。
后来她看到了布告。
他的名字上打了血淋淋的红叉。死刑。
大街小巷,到处是他的名字。还有照片。还是那张脸。有些像混血儿。还有着女人的俊美。他一路送她回家,送了一程又一程。他是那么不放心她,神情忧伤,好像怕吓坏了这个久违的怯懦的朋友一样。她忍着眼泪。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哭,亲人上路不许哭。他的手被绑着。永不能再对一个小姑娘妩媚地说,春天。她腾云驾雾般回到家,倒在床上。母亲进来喊她吃饭的时候,发现她已昏沉沉人事不省。
几天后,病愈的张采在一个夜晚独自出门。她终于、终于站在了僻静无人处一张布告前,站在了他面前。他们终于见面了。山和山不会相逢,人和人总会相见。她凝望着他。她看见他在那个冬天的早晨踩着那么纯洁的积雪向她笑呵呵走来,从此照亮了她惨淡的少女生活。她心里一直温暖地、羞涩地藏了一句话,从没有出口。此刻,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她挺直身子,慢慢打出一个手势。那是张采此生最后一次使用聋人的手语。她十指深情地美丽地舞动着,像黑夜的嘶喊,奇妙而壮烈。她用手语说,我爱你!
2000年2月12日农历庚辰正月初八
蒋韵,作家,现居太原。主要著作有《栎树的囚徒》、《失传的游戏》等。
我在1999年最后一期《天涯》杂志上读到杨键的两首诗(版面刊出的是五首)——我读到的是《暮晚》和《啊,国度!》。这两首诗强烈地触动了我眼睛里的良知,它很可能是中国人所写出过的最痛切的(新)诗,它们激发了我对中国诗歌的最深沉的感情,也勾起了我的回忆。这两首诗里有一种相似的、属于一名特定诗人风格、观察力和想象力的行文呼吸上的从容——是一种略带悲凉的硬骨头的从容。首先,近二十年来中国新诗根本连新鲜血肉都难得一觅,更何况“骨头”?其次,这骨头是一种硬骨头,这里的硬又来自童年的平民生活所培植出来的大度——因而,我阅读印象所得的“从容”是由硬和大度这两样东西组成,它们布撒在杨键诗歌的每一寸土地,每个角落;它们如圆寂而终的佛徒的舍利子一样在虚幻的夜色里熠熠生辉,是精神,也是肉体;是一种现实世界的抽象结晶,也是作为一首诗,一种诗歌的语言艺术的高度具象!——《新疆经济报》庞培
认为腐败可以瓦解旧体制者,大约同当年的“清官不及贪官”论者同一逻辑,后者认为,清官客观上有助于巩固封建社会(陛下有海内,子弟皆匹夫,何“封建”之有?只是教科书都这么写,姑妄称之),而贪官像蛀虫一样可加速封建社会的崩溃。当然这两种理论的炮制者的动机不可同日而语,但他们的深层逻辑是同样的本质主义或历史主义,即历史总有一天会吹响末日审判的喇叭。只是芸芸众生在等待审判者开庭的漫长日子里所受的苦楚就不足为他人道了,是否能熬到这一天也是个问题。况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当年政治家谈论核赌博后果“准备死他几亿人口”时何其轻松乃尔,难怪当年马寅初要挨批了,若听了他的话何来若许多赌本。 ——上海华城电子公司
杨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