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期
教堂山与乔丹的世界
作者:乐 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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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高。但从最近中国学术界和舆论界关于保护生物多样性资源和知识产权的讨论看,有迹象显示“要价高”的原因可能不仅是出于经济层面的考虑。
正是在学术市场化的条件下,你要是站在南校园往北看,那些从事传统基础科学和人文科学工作的学者,他们的作用颇有点像以前的教士。真正富有科学人文意义的教书育人这一神圣天职,在劳动力市场原则的制约下被扭曲,育人的教育更像职业训练,人则日益成为就业市场中的商品。曾为现代性奠基护驾的基础科学家与人文学者,面临着僧多粥少的困窘,甚至持钵化缘的危机。那些本来就为了躲进小楼当学术个体户的人,倒也自甘寂寞;反正那座敬神的教堂都没倒,这个敬人的庙堂就总会有烧香的。倒是那些真正为了敬人而从教的人,愤怒地发现他们视若神明的那个“大写的人”,原来只是个美妙的面具;把它请来的同时也请来了另一尊神,名字叫资本及其工具理性主义。北校区的教授们也是现实的人,只要自己还有个小庙,即使医学院法学院教授的平均收入高出他们几倍甚至十几倍,即使他们的高徒中不少人因此弃他们而去学医学法,这都没什么,有的教授甚至鼓励学生这么做。他们难以忍受的是,现实的人与经济动物之间,只有一步之遥。这就是处于南校园南端的两座巨大的建筑和它们所象征的权力。
商学院的正式名称叫工商管理学院,原在北校区独占一栋古典风格的楼,但近年的膨胀使它在这个敬人的狭小空间里难以为继,便沿着北卡大学二百年来向南的扩张线路,告别了敬人的北校园,并跃过现实人领地的医学院、法学院,在校园与大世界的交汇处拔地而起,成为知识生产走向世俗的最新界碑。这座堂皇的建筑与内部的整套高新设备,据说价值五千万美元,在全美商学院中亦属上乘。1998年春举行落成典礼时,来宾中有不少跨国公司的代表,而剪彩人就是美国这个金元帝国的实际领袖——联邦储备银行总裁格林斯潘。富有揭示意义的是,一个公立大学商学院的扩建经费,大头已不是来自政府预算,而是民间赞助。在校庆两百周年的募捐中,该学院的收益在全校独占鳌头,超过了法学院医学院等传统大户。这也难怪,该商学院的毕业生里,有美国第三大银行的总裁,也有克林顿的第二任白宫总管等不少工商政界的大腕儿。而大资本对高等教育的所谓捐款资助,实际上是个一箭三雕的投资方式:资本的意志影响着科研教学的内容;高教的产业效益则回馈于资本的再生产;同时教育捐款按税法规定还可以抵税。无疑,商学院毕竟还不是大财团的下属机构,崇尚学术自由的教授在法律上可以不屑于资本的嚣张。但这样的教授往往得不到研究资助,不受同事和学生的重视,从而失去正常的升迁机会。
有件事很能说明资本与政权是怎样按自己的意志改变学术风景线的。北卡州有位连任五届的联邦参议员,叫杰西·赫尔姆斯。中国知识界上点儿岁数的人,恐怕还记得这位冷战时期的反共老手。赫尔姆斯长期以来一直是美国极右势力的重要代表人物,自1995年担任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以来,更是得志更猖狂,令克林顿的外交政策频频受阻。赫氏能多次连任,靠的是在北卡州煽动白人选民的种族主义情绪和对民主党传统的大政府路线的不信任感,其中一个策略就是把教堂山这样的左翼民主党据点当靶子打。多年前北卡州政府在讨论是否办一所州立动物园时,赫氏不无幽默地说:本州不需建专门的动物园,只要把教堂山的大学校园用篱墙圈起来就行了。尽管教堂山在他的选区内,赫氏从来就是无事不访“动物园”,连竞选时都不光临,以保持距离。我来北卡大学后的几年中,只知他来过两次,而且都是只去商学院。一次是参加新楼的落成典礼,另一次是参加一个有泰国前总理出席的研讨会。商学院属下有个私有企业研究所,其主要功能是研究怎样在全球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推广美式自由经济,因此深受财团与政府的重视。该研究所在泰国有个很大的项目,被赫尔姆斯视为冷战后推广美式制度与价值观的典范,自担任参院外交委员会主席以来更是倾入了极大的关注与支持。但剥去学术研究和国际合作的招牌,人们不难发现,资本、政权和大学问合作的最终目的,绝非是为了帮助别国发展经济,而是为了维护美国在全球的所谓国家利益。
我这样描述商学院的空间与象征地位,在有些商学院的同事眼中,很可能像那只仰着头流着口水的狐狸。多少能理解我这种看法的人,恐怕会把目光投向商学院旁边不远处一幢大得多的灰色建筑。我会被告之:你错了,商学院毕竟是个学术机构,这里的多数教授远非大财团的策士。你既然把教堂山当作美国文化史的一个缩影,你就不能只讲学术机构。从北端的古教堂往南,这条空间化的历史轴线的终点,应该是那座跟教育基本无关的庞然大物。
乔丹的世界
这个圆顶的庞然大物叫丁·史密斯中心,俗称“丁圆顶”(Dean Dome),里面可以容纳近三万人,是北卡大学男子篮球队的专属训练与比赛场地。史密斯从六十年代中期起执教北卡大学男篮,1997年退休,三十余年间将北卡大学变成了一个以男子篮球闻名全美的大学。他的赢球场次,至今仍是大学男篮的记录。从他手下进入NBA职业队的,最有名是麦克·乔丹,还有被看好有可能替代乔丹地位的新星文斯·卡特。自八十年代中期以来,NBA任何一个赛季,都有十几名北卡大学出身的球员在场上打球。目前在职业篮球和大学甲级队执教的主教练里,有八人出自史密斯麾下。这些诸多美国大学男篮的“第一名”,也为我省却了不少口舌。每当我回国去各地走走,常被问及在哪儿工作生活,若具体解释教堂山在什么地方,费了半天口舌可能对方还是云里雾里的。几次以后,我找到了一条捷径。特别是在跟年轻人瞎聊时,我便反问:你知道空中飞人乔丹吗?我发现,在中国除了不看电视或没电视看的年轻人,没几个不知道乔丹的。他们通常的反应是,一边点头大声说“知道,当然知道”,一边瞪眼看着我,好像乔丹是我的铁哥儿们似的。然后我才告诉对方,乔丹就是从我工作的大学毕业的。这种明星效应的结果,不仅以虚拟的方式回应了纯属好奇心范畴的问题,回避了人们本来并不需要搞清楚的某件关于“我”的琐事,而且由于某种共同语言的建立,使我能将话题转移,聊起在美国学院里我无从知道却又关心的一些中国社会的问题。
碰上真正的体育发烧友时,这种策略常常适得其反。他们有时候也不管乔丹毕业和我到北卡大学中间隔了七年,就向我打听乔丹学生时代的生活细节。又何止乔丹。还有不少人也知道女足明星米亚·哈姆,或女飞人玛丽安·琼斯。我到教堂山时,哈姆还没毕业,琼斯刚刚进校,所以吹起牛来更可以有鼻子有眼的。我有时会告诉那些体育迷,琼斯是个双料天才。她从一年级开始就任女篮的主力后卫,与队友一起为北卡大学赢得了第一个女篮全国冠军。田径本来是她的副项,但她后来居上,竟敢发誓要摘五枚奥运会金牌。而北卡大学女子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