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期
教堂山与乔丹的世界
作者:乐 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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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行着某种自古至今血脉相承的职责也罢,说我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罢,对一个凡人讲,入天堂早已错过了机会,有尘世间的这些也就够了。是呀,这世界本来就不是十全十美的,又何苦老要找茬,把自己原本也喜欢的神话倒过来念?这么歪嘴念下去,迟早是要下地狱的。即使抛开信仰问题不谈,理智上我又何尝不知道,像“程序正义”和“言论自由”之类道理,管他能不能改变“实质正义”的内容,有,总比没有强。那么,像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对这种体制尚在建立中的地方做出某种“历史超前”的评论,从而可能干扰它的建立呢?况且,就算想干扰,真有那种自信和能耐?
我想起第一次站着仰望这座篮球馆的情景,多少明白了当时为什么会头晕目眩。它的空间太高大,结构太结实,功能太成熟了。无论从任何一个技术角度审视它,你都必须承认这座建筑的雄伟壮观,为两百余年前起源于古教堂的校园,为人们称为现代性的整套物质、制度和欲望大厦,立下了一座不容争辩的丰碑。而且你绝不会怀疑早已被事实证明了的这样一个真理:人们会继续建下去,越建越大,到地球上地方不够的时候,肯定有能力建到太空中去。唯独当你问自己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时,你才会突然感到失重:这么建下去到底为了什么?一所普通的公立大学,为了看篮球竟能造出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那天的确太让我震慑了。在这种震慑效应下,你要么在认同中升华,从而进入一种崇高的幻界;要么在恐惧中逃跑,结果可能发现根本无路可逃。而我却在神话大厦感召的同时,又对其背后硕大的黑影怯步,结果又想认同又要逃跑。只有躺着,那种精神分裂的感觉才会消失;而我在此地躺下的惟一机会,就是为了让它完成公益指标,像圣徒一样被弄来抽血。与以前跪下相比,现在躺着总要舒服多了。毕竟,这种姿势对生命而言,象征的是时间的无限。
我终于看清了,这里根本就不是教堂。它的整体设计,都是为了让人居高临下,更像一个角斗场。你要真的把它当教堂,在通向天堂的方向只能看到个冷面的金属混凝土拱顶。谁要为了上天而想把如此坚固成熟的东西打通,无异于蚍蜉撼树。如果还有一点希望,就是在这种冒充神殿的东西还没建成的地方,先缓缓,想想到底为什么要建这种形式完备、内容迷人、目的却荒唐的怪物。何况,在那些长久承担人类生存压力的古老的地方,可还有多余的空间来容纳物欲的无限膨胀?这个地球上的精英们,如果就认一尊偶像,只念一本经,仅仅认定一条路,然后按“阶段论”划地为牢,那起码太缺乏想象力了。
乐钢,学者,现居美国。主要著作有《“真问题”的背后》、《解构科索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