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期
话说读图时代
作者:杨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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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涉及到一个非常复杂的历史发展过程。所谓发达国家也有着这么一个趋势,越来越多的人动手不动脑。但是我们想过吗,这其实在恢复一个传统:少数的精英劳心,大部分百姓劳力。这种趋势在电脑领域里表现得更清楚,大部分人在使用电脑,而很少一部分人在更新技术。图像信息的增加和这个趋势有关。问题是,文字信息能促进人的思考,图像信息却更多让人认可这个现实世界,不利于人对现实世界进行批判和反思。读图的人增多,对少数精英当然是好事,对资本更是好事。
杨:消费消解了阅读。因为图像本来是可以阅读的,只是人们不愿罢了,阅读太累。
李:本雅明说了,这是一个机械复制的时代。阅读在复制时代被改造,变成一种消费式的阅读,这和在文字阅读中形成的传统阅读性质很不同,这种不同很难说是一种进步。
不便道出的秘密
刘:图片是能够复制的,而传统意义上所说的“作品”则不能在同样的意义上被复制,否则,它就成了赝品,就不是“作品”了。本雅明在三十年代所说的机械时代的复制与摄影图像的消费有直接的关系,图像的复制越多,它的成本就越低,同时,它的传播面也就越广越快。本雅明生活在机械复制的时代,那时还没有互联网,没有虚拟空间,电脑更没有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尽管如此,本雅明也还是非常敏感地意识到一些相关的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媒体中的图像爆炸。
图像的传播与复制技术,特别是关于数码复制的技术,在人文领域也是一个非常前沿的认识论问题。美国学者马克·陶斯科(MichaelTaussig)写过一本书叫《模仿与另界》(Mimesisand AIterity),就是讨论“模仿复制“的问题,但陶斯科的意思不是要我们回溯到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那就跑得太远了。他关注复制的技术,以及由此推动的人们对模仿复制精确度的无限要求。比方说,写真的复制,这里面除了表达对技术本身的迷恋外,还说明了什么?我们对模仿复制精确度的追求几乎到了无休无止的境地,能不能把这种追求也放在消费主义文化当中来思考?模仿复制原先是手段,现在几乎成了目的。它是不是一种浪费?是不是对资源的浪费?人类的资源其实很有限,一部分人的浪费就意味着另一部分人的被剥夺。对技术无休无止的追求背后又是进步论,进化到哪一步呢?是克隆人吗?从克隆图片到克隆人,最后克隆一切?这样看来,不同的复制技术之间存在着必要的联系,有认识论上的共谋,也有资本的秘密逻辑在起作用。
杨:对比起绘画,摄影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它的技术问题。技术对摄影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我们甚至可以写一本摄影器材的进步史。十五世纪时,欧洲就已经出现了成熟的针孔原理,对于光学的认识也开始了。可感光材料要到十九世纪初才发现。后来在尼尔普斯和达盖尔等人的努力下,这几种成果结合起来了,于是就有了摄影的诞生。但是,影像的效果却一直受制于器材的发展。开始的时候,由于感光材料的感光度不够,所以也没有什么快门,结果在那个年代,拍摄一张运动中的清晰照片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获得清楚的运动中的影像本身要取决于技术,这是没有疑问的。有趣的是,等到摄影技术足以拍摄运动中的清晰影像时,模糊影像却成了摄影史中一种极其重要的语汇。技术的确是进步了,可价值观却发生了巨大的、与技术发展不相协调的转变。在我看来,在价值与技术之间是有分歧的,在摄影技术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市场存在,每一项技术的改造都会获得丰厚的利润,而导致价值变化的却可能是另外一些原因。现在看来,进步主义的问题是,它把一种不恰当的,被过分强调的价值观,附着在技术演变之上了。
李:进步主义其实是一种历史哲学,跟资本主义的发展密切相关。总体上说是从十八世纪启蒙主义衍生出来的一套话语。如果我们要考察这套话语的生成和它的传播分布的历史的话,就能看出来,它是跟资本主义谋求自己发展的合法性密切相联的。实际上资本主义总是要证明,自己每做一件事情,都比以往历史上发生的更有价值。它希望证明,资本主义发生的一切,都是进步的,都是好的。比如在资本主义剥削时期,货币资本是进步的,垄断是进步的。其实,它的后面是什么呢?是进一步的资本流通和资本投入的这个可能性在增大。换句话说,每一个技术的进步都能带来利润,带来叮当作响的金钱的声音。我们反对进步主义,是因为这一类问题被进步主义掩盖起来了。掩盖起来之后,进步主义就变成了另外一个话语,那就是刘禾在《普遍性的历史建构》(《视界》第一期)一文中所批评的普遍主义。
刘:或者说普遍主义的历史逻辑。
李:技术的每一个发展,包括像原子能技术的开发,总被说成是进步的,结果就会极力抹杀原子能可能出现的危险性,一直到广岛爆炸原子弹以后,才有少部分先觉者看到了毁灭性的远景。一直到现在,人类仍然生活在原子弹的恐惧之中。可是这个恐惧在近些年又逐步给进步主义冲淡了。值得注意的是,二十世纪后半叶以来,科学技术的巨大发展又带来新的问题和危险,比如地球环境的破坏,但这也被进步主义所遮蔽。回头说摄影器材,摄影技术的发展也同样被进步主义所支持,也就是说,每一样技术所带来的新的摄影手段,都意味着进步。可能恰恰是针对这一点,著名法国电影导演戈达尔才说,三维空间实际上是维护资本主义秩序的真实幻觉,它跟资本主义的理念和知识体系密切相关。戈达尔的电影有一段专拍平面,景深特别短,他想创造一种反资产阶级的视觉美学。因此,你们所批判的那个真实,戈达尔他们早就研究过,他的理论见解今天对我们还是有启发意义。
刘:我觉得对这个问题的探讨还应有个更大的视野。真实问题不仅仅和图片有关,还和声音有关。声音的纪录从本世纪初留声机的发明开始,一直到立体声喇叭,一直到数码录音系统的出现。在模拟真实这一点上,与摄影对影像模拟的追求几乎是同步的,背后有一个共同的动力,至于这个动力是资本,是文化,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我们可以作研究,进行历史的分析。事实上,我看到的这方面的研究已经不少,值得翻译过来给国内的学者参考。但无论如何,模拟真实的问题绝不能在庸俗写实主义这个层面上得到认识或解决,立体声喇叭“写实”吗?
杨:你这说法让我想起德国的卡拉扬,他灌唱片时,指挥完乐队后还要到录音室去,用机器修正他认为不完美的声音。
刘:这恰恰是机器制造出来的模拟真实。在这方面,电影的表现是最典型的,电影是影像和声音的结合,全综合在一起了。技术的发展使人们可以模拟所谓真实的声音,模拟所谓真实的影像,现在还发展到从DNA的角度去复制生物,克隆人。这一类模拟真实的技术同互联网上的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之间已有了密切的关系,而电脑是真正的集大成者。它把所有的东西都减约成一个表意功能,那就是数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