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期
话说读图时代
作者:杨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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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想到这,你不禁会问,人类为什么对复制有如此强烈的欲望,他们想证明什么?这恐怕不能仅从人的本性那里得到解释。
网络时代的话语霸权
杨:这次大连会议,传媒方面有网络的人参加,但是他们发言不充分。其实他们是有自己的看法的。私下里他们对我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欢呼网络时代的到来,因为网络才刚刚到来。我理解他们的意思,他们认为,一切才开始,谈什么反思呢!也许西方是已经到了要反思的时候了,因为他们发展得快。
刘:这是误解!网络在美国也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才开始的。我1990年刚到伯克利加州大学任教的时候,系里给我的办公室配备了一台新打字机,这台打字机前两年才被收回。美国使用email也是很晚近的事,近几年才得到普及,法国好像直到今天还不太普及。
杨:我夫人是网络工程师,她在五六年前就对我说,未来的三十年,网络将改变一切。
刘:对这一前景最看好的,恐怕是风险投资者。有关网络技术、基因技术和克隆技术的说法往往是冠冕堂皇的,说什么改变基因可以使人不生病等等。但吃了转基因的水果和蔬菜,会导致什么疾病?得什么癌症?这些都还没有充分研究。已有的研究结果也没有完全公布,老百姓还都蒙在鼓里,基因技术开发公司却已经在牟取暴利了。这难道不是令人担忧的吗?
李:问题的关键不是技术进步,关键是技术进步到底造福于谁?技术被谁所利用。你不能用进步和落后这样的二元论把更严重的问题给抹杀了。
刘:关键就在这里。我们不是反对科学技术,而是要追究谁在使用技术以及技术为谁服务。当年马克思之所以不同意古典政治经济学理论家对市场和商品的描述,是因为这些古典经济学家把市场说成是一个公平交易的过程,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这不是大家都乐意的吗?马克思说不对,他发现,人和人之间不是简单的物与物交换的问题,商品本身凝聚了社会的生产关系。同样,我们不能离开生产关系奢谈技术,无论是摄影器材,还是其它一些科学技术手段,这些都和特定的生产关系有关,应该被纳入一个社会的空间来谈。技术的进步不是孤立的,更不能抽象地来谈历史的进步、人类的进步之类,那是一种特别简单的思维方式,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在社会的场景中,什么人投资,什么人受益,什么人在付出代价,是我们不能不追问的。同时,资源的问题也必须进入我们的追问,比方说电脑,为什么代与代之间淘汰得越来越快?人跟都跟不上?一台电脑用了两三年就必须被淘汰。为什么?因为电脑市场后面有一个跨国的风险投资系统,资本在其中运作,而资本必须不断地流动才能带来利润,才能不断地增值和再增值。
杨:就是说,资本增值的盲目性还是存在的?
刘:当然!
李:不对,不能说增值的盲目性,这样说不准确。
刘:准确一点说,是资本本身的逻辑!
李:这个资本本身的逻辑并不盲目。
刘:因为资本的周转要是不快,那就无所谓资本了。资本的逻辑就是利润的最大化,这是不会改变的。
李:当然。但现在的问题是,网络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文化形式,这往往被人忽视,还有,与它相联系的网络还是一个社会的管理形式,背后则是一个资本的运营形式。人类历史上还没有过这样的现象,一项技术能够把这么多的东西集中起来。甚至我们在网络里还可以看到国家管理。不能设想美国国防部、财政部和银行没有网络,也不能设想中国的同类部门能离开网络管理。这样看来,网络上的图像有供消费用的,但也有相当部分恐怕与管理机制有关。
杨:电脑拼装比在平面上组织版面不但更精彩了,而且带来新的认识。到了电脑上,点击代替了一切。更重要的是,印刷时代的平面设计所提供的综合效果是远远不能和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空间相比的。互联网上的网页设计,其实已经把平面和三维的设计混起来了。
李:受众在常规“版面”面前是没有主动权的,有主动权的是编辑。但你面对电脑图像的时候,你是受众,在一定程度上你也是编辑,你有了某种主动权。
刘:这个主动权大概是电脑图像最迷人的地方。虚拟空间允许你在点击键盘的那一刻,幻想当男人,幻想当女人,幻想当外星人,幻想当作家,幻想自由。虚拟空间于是成为一种“逃避主义小说”或“逃避主义艺术”,坐电脑前的人也变成逃避主义艺术家。
杨:不少做网络的朋友反复向我强调一个观点,他们认为,网络提供了消解话语霸权的最好方式,因为所有人都可以上网发表意见。这是做网络的人的看法。这里可以提到。
中国这二十年摄影界有一个争论,就是关于真实性的争论。八十年代末提出的纪实摄影,目的就是希望摄影要真实,不要搞虚假。同时,围绕着这个假问题——八十年代中期我就写过文章,认为“真实性”是个假问题——出现了一个关于摆拍和抓拍谁错谁对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和真实问题挂在一起的,真实就意味着不能摆拍,必须抓拍。事实上,到了九十年代后半期,人们已经觉得真实问题没什么意思了,有意思的是镜头和权力的问题,就是一个摄影家拿着镜头面对被摄者的时候,你拥有什么样的权力?到了数码化时代,是不是连这个问题也要消解掉?事实上,在电脑里制作“真实”的图像简直易如反掌。于是,对网络空间的质疑就开始了,这个空间是真实的么?人类对影像的仿真已经使得“真实”问题滑稽可笑了。因为,在电脑屏幕上,你能够制造出比自然的东西还要“真实”的影像。
刘:网络的空间是虚拟的。至于这个虚拟的空间到底是什么,现在还在拓展之中,我们还不能把它看得很清楚。你刚才说,那些搞网络的人认为网络消除了话语霸权,这也是一个幻觉。由于网络的基本语言是英文,它恰恰增强了英文的霸权,互联网成为维护英文霸权的最好方式。我猜想你那些做网络的朋友是说,报纸上不能发表的东西可以在网络上发表。用这样的方式来理解消解霸权,未免太狭隘了。
杨:所有从事网络的人,都绝不讳言他们的商业目标,都是面对着消费社会来工作的,他们是整个消费社会当中的资本的合谋者。传统的影像工作者似乎还有那么一些障碍,似乎都愿意讨论“理论”。网络就是商业,而非供讨论用的“理论”。
李:有没有一个理想的没有霸权的社会?实际上这种理想社会是不可能存在的。按照福柯的意思,在有关“真实”以及“真理”的论争中,人类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而且还要继续存在下去的,是不同话语之间的冲突,这是无穷无尽的斗争。所以我们只能问,这个领导权和支配权对谁有利,才是最关键的。取消所有的权力,绝对自由,大家乱说一通,可谁的声音都听不清楚。电脑目前提供的就是这样一个自由空间,但这个自由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意义的乱说一通的自由,我们很难由此建立一个真正能够推动社会变革的言论空间。在什么条件下,网络提供的空间是有意义的呢?这是需要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