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70,创建于2011-3-26*/ var cpro_id = 'u424256';

首页 -> 2002年第4期

记忆与印象·2

作者:史铁生

字体: 【


  八子回答得干脆:“看个屁,没钱!”
  我心里忽然一片光明。我想起我兜里正好有一毛钱。
  “我有,够咱俩的。”
  八子立刻猫似地从树上下来。我把一毛钱展开给他看。
  “就一毛呀?”八子有些失望。
  我说:“今天礼拜日,说不定有儿童专场,五分一张。”
  八子高兴起来:“那得找张报纸瞅瞅。”
  我说:“那你想看什么?”
  “我?随便。”但他忽然又有点犹豫:“这行吗?”意思是:花你的钱?
  我说:“这钱是我自己攒的,没人知道。”
  走进他家院门时,八子又拽住我:“可别跟我妈说,听见没有?”
  “那你妈要是问呢?”
  八子想了想:“你就说是学校有事。”
  “什么事?”
  “你丫编一个不得了?你是中队长,我妈信你。”
  好在他妈什么也没问。他妈和他哥、他姐都在案前埋头印花(即在空白的床单、桌布或枕套上印出各种花卉的轮廓,以便随后由别人补上花朵和枝叶)。我记得,除了八子和他的两个弟弟——九儿和石头,当然还有他父亲,他们全家都干这活儿,没早没晚地干,油彩染绿了每个人的手指,染绿了条案,甚至墙和地。
  
  报纸也找到了,场次也选定了,可意外的事发生了。九儿首先看穿了我们的秘密。八子冲他挥挥拳头:“滚!”可随后石头也明白了:“什么,你们看电影去?我也去!”八子再向石头挥拳头,但已无力。石头说:“我告妈去!”八子说:“你告什么?”“你花人家的钱!”八子垂头丧气。石头不好惹,石头是爹妈的心尖子,石头一哭,从一到九全有罪。
  “可总共就一毛钱!”八子冲石头嚷。
  “那不管,反正你去我也去。”石头抱住八子的腰。
  “行,那就都甭去!”八子拉着我走开。
  但是九儿和石头寸步不离。
  八子说:“我们上学校!”
  九儿和石头说:“我们也上学校。”
  八子笑石头:“你?是我们学校的吗你?”
  石头说:“是!妈说明年我也上你们学校。”八子拉着我坐在路边。九儿拉着石头跟我们面对面坐下。
  八子几乎是央求了:“我们上学校真是有事!”
  九儿说:“谁知道你们有什么事?”
  石头说:“没事怎么了,就不能上学校?”
  八子焦急地看着太阳。九儿和石头耐心地盯着八子。
  看看时候不早了,八子说:“行,一块儿去!”
  我说:“可我真的就一毛钱呀!”
  “到那儿再说。”八子冲我使眼色,意思是:瞅机会把他们甩了还不容易?
  
  横一条胡同,竖一条胡同,八子领着我们曲里拐弯地走。九儿说:“别蒙我们八子,咱这是上哪儿呀?”八子说:“去不去?不去你回家。”石头问我:“你到底有几毛钱?”八子说:“少废话,要不你甭去。”曲里拐弯,曲里拐弯,我看出我们绕了个圈子差不多又回来了。九儿站住了:“我看不对,咱八成真是走错了。”八子不吭声,拉着石头一个劲儿往前走。石头说:“咱抄近道走,是不是八子?”九儿说:“近个屁,没准儿更远了。”八子忽然和蔼起来:“九儿,知道这是哪儿吗?”九儿说:“这不还是北新桥吗?”八子说:“石头,从这儿,你知道怎么回家吗?”石头说:“再往那边不就是你们学校了吗?我都去过好几回了。”“行!”八子夸石头,并且胡噜胡噜他的头发。九儿说:“八子,你想干嘛?”八子吓了一跳,赶紧说:“不干嘛,考考你们。”这下八子放心了,若无其事地再往前走。
  变化只在一瞬间。在一个拐弯处,说时迟那时快,八子一把拽起我钻进了路边的一家院门。我们藏在门背后,紧贴墙,大气不出,听着九儿和石头的脚步声走过门前,听着他们在那儿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向前追去。八子探出头瞧瞧,说一声“快”,我们跳出那院门,转身向电影院飞跑。
  
  但还是晚了,那个儿童专场已经开演半天了。下一场呢?下一场是成人场,最便宜的也得两毛一位了。我和八子站在售票口前发呆,真想把时钟倒拨,真想把价目牌上的两角改成五分,真想忽然从兜里又摸出几毛钱。
  “要不,就看这场?”
  “那多亏呀?都演过一半了。”
  “那,买明天的?”
  我和八子再到价目牌前仰望:明天,上午没有儿童场,下午呢?还是没有。“干脆就看这场吧?”“行,半场就半场。”但是卖票的老头说:“钱烧的呀你们俩?这场说话就散啦!”
  八子沮丧地倒在电影院前的台阶上,不知从哪儿捡了张报纸,盖住脸。
  我说:“嘿八子,你怎么了?”
  八子说:“没劲!”
  我说:“这一毛钱我肯定不花,留着咱俩看电影。”
  八子说:“九儿和石头这会儿肯定告我妈了。”
  “告什么?”
  “花别人的钱看电影呗。”
  “咱不是没看吗?”
  八子不说话,惟呼吸使脸上的报纸起伏掀动。
  我说:“过几天,没准儿我还能再攒一毛呢,让九儿和石头也看。”
  有那么一会儿,八子脸上的报纸也不动了,一丝都不动。
  我推推他:“嘿,八子?”
  八子掀开报纸说:“就这么不出气儿,你能憋多会儿?”
  我便也就地躺下。八子说“开始”,我们就一齐憋气。憋了一回,八子比我憋得长。又憋了一回,还是八子憋得长。憋了好几回,就一回我比八子憋得长。八子高兴了,坐起来。
  我说:“八成是你那张报纸管用。”
  “报纸?那行,我也不用。”八子把报纸甩掉。
  我说:“甭了,我都快憋死了。”
  八子看看太阳,站起来:“走,回家。”
  我坐着没动。
  八子说:“走哇?”
  我还是没动。
  八子说:“怎么了你?”
  我说:“八子你真的怕k吗?”
  八子说:“操,我还想问你呢。”
  我说:“你怕他吗?”
  八子说:“你呢?”
  我不知怎样回答,或者是不敢。
  八子说:“我瞧那小子,顶他妈不是东西!”“没错儿,丫老说你的裤子。”
  “真要是打架,我怕他?”
  “那你怕他什么?”
  “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
  现在想来,那天我和八子真有点儿当年张学良和杨虎城的意思。
  终于八子挑明了。八子说:“都赖你们,一个个全怕他。”
  我赶紧说:“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他好。”
  八子说:“操,那小子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那么多人,都想跟他好。”
  “你管他们干嘛?”
  “反正,反正他要是再说你的裤子,我肯定不说。”
  “他不就是不跟咱玩吗?咱自己玩,你敢吗?”
  “咱俩?行!”
  “到时候你又不敢。”
  “敢,这回我敢了。可那得,咱俩谁也不能不跟谁好。”
  “那当然。”
  “拉勾,你干不干?”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要不跟你好,我跟你好。”
  “我也是,我老跟你好。”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轰”的一声,电影院的门开了,人流如涌,鱼贯而出,大人喊孩子叫。
  我和八子拉起手,随着熙攘的人流回家。现在想起来,我那天的行为是否有点狡猾?甚至丑恶?那算不算是拉拢,像k一样?不过,那肯定算得上是一次阴谋造反!但是那一天,那一天和这件事,忽然让我不再觉得孤单,想起明天也不再觉得惶恐、忧哀,想起小学校的那座庙院也不再觉得那么阴郁和荒凉。
  
  我和八子手拉着手,过大街,走小巷,又到了北新桥。忽然,一阵炸灌肠的香味儿飘来。我说:“嘿,真香!”八子也说:“嗯,香!”四顾之时,见一家小吃摊就在近前。我们不由地走过去,站在摊前看。大铁铛上“滋啦滋啦”地冒着油烟,一盘盘粉红色的灌肠盛上来,再浇上蒜汁,晶莹剔透煞是诱人。摊主不失时机地吆喝:“热灌肠啊!不贵啦!一毛钱一盘的热灌肠呀!”我想那时我一定是两眼发直,唾液盈口,不由地便去兜里摸那一毛钱了。
  

[1]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http://www.520yuwen.com 提供 免费书籍报纸阅读。
var _bdhmProtocol = (("https:" == document.location.protocol) ? " https://" : " http://"); document.write(unescape("%3Cscript src='" + _bdhmProtocol + "hm.baidu.com/h.js%3Fa510abf00d75925ab4d2c11e0e8d89a4' type='text/javascript'%3E%3C/script%3E"));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