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6期
贼影
作者:谢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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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再度来到车行,车子锃亮干净,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我一脚跨上去,戚红后脚就跟了上来,我回过头,见她遮阳镜都戴上了,淡绿色的。我叫一声:酷毙了!一按电子点火,猛加油门,随着戚红一声惊呼,车子冲出洗车行,冲上跑道。
时间是正午一点,我和戚红飞驰在四月阳光下的高速公路上。戚红站在车子的脚踏板上,饱满的胸脯顶着我的后脑勺,双手平伸,闭着眼睛,一副《泰坦尼克号》女主人公露丝的模样,她嘴时唱的也是《泰坦尼克号》里的主题歌。与露丝不同的是,她今天是短装打扮,白雪绒衣、黑皮短裙、长统红靴。为了弥补不足,她解开了脖子上的白纱巾,让它像旗子一样在风中猎猎飞扬。
戚红疯够了,就坐下来,把头靠在我背上,圈手环住我的腰。我见她不再在车上晃动,就把油门一拧,让车子的时速超过九十大关,正午温暖的阳光像粒子一样击打我们的脸颊,而凉凉的风则像薄刀一样贴着我们的耳际划过,相向开来的车子如只只黄蜂嗡地一声就轻捷地梭过去了。我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七魂八魄在风中飞飞扬扬一路抛撒,我感到速度带来的快感把我们的激情像浪潮一样推上了极致。生命中那种无法承受之重开始从身上逐一抖落,腾云驾雾般的恍惚朝我们阵阵袭来。戚红在我背上呻吟,她噢咦噢咦地叫着,一边从牙缝里抽着凉气,一副比做爱还过瘾的样子。
三
把戚红送回单位已是下午三点,我打开电脑准备写一篇《飙车者语》,部主任却闯进来说:你到哪去了?一中午找不到人。我抬头看着他,心想未必你还管我八小时之外?部主任把他的厚边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说:因工作需要,领导决定把你调到记者部,跑政法。你现在就搬过去。我听了一怔,心里没半点思想准备。我知道肯定是眼镜鬼又偷偷摸摸跟总编说了些啥。我没好气地说:怎么事先不跟我商量半句?部主任说:呀呀,这有什么商量的,这是好事呀!别人削尖脑袋想跑政法还没门呢?
是的,别人是想跑政法,而我不同,我爱文学,我一直想做副刊。但今天不同了,摩托车的重新获得使我喜欢上了那些做警察的,今后真有事被带进派出所了,也好一呼百应,叫他们及时跑来帮我秘密脱身。不像上午那样,一个电话就吓得我虚脱。再说文学这个圈子没进去前觉得神圣,进去了就知道比粪坑还臭。把持文坛的人除了在官员面前有一副奴才脸外,脑子则比猪还不如,别跟他们谈艺术,一谈就想吐。现在报社要我去跑政法,我正乐得就坡下驴。部主任是本市作协的副秘书长,他以为我还是文学青年呢。哈哈,去你妈的文学!
我把一些书稿从一个房间的办公桌搬到另一个房间的办公桌上,就成了政法记者。做政法记者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不要坐班。好哇!我出去采访了。我向新的部主任报了到,就这么说一声出去了。
其实我哪是去采访?我是去给摩托车配锁。记得上次我给摩托车配的是把虎踞龙蟠锁,那把锁又大又笨重,买锁时锁店老板跟我赌咒发誓,说哪个小偷能把他卖出的锁弄破,拿回来,他就把破锁吞下去。可惜小偷并没将破锁留下,要不然我真要将破锁拿回来了。指望他吞下去当然不可能,但至少可以在这次买锁的价格上打点折吧。
木棉大市场显然比去年又扩大了不少,摩托车行多了数十家,各类配件店也添了数家。但我左寻右找,却再也找不到去年卖给我锁的那个老板了,或许是老板不做锁生意了,又或许是我根本记不得老板长啥样了。其实我真不记得老板长啥样了,我以为见了他本人,我就会记起来。现在我却不知道是我没见着他本人,还是见着了我却已不认得?
老板,你要么子?一家锁店老板称呼我老板。
我说:我要给摩托车配锁。
好呀,好呀,我这里什么锁都有,配什么样的摩托车都行。……看,这把钢筋粗,往后轮一锁,什么钳子都剪不断;……这把也好,小巧,锁前轮,锁住了,钳子够不着,铁锤不好敲,你看,这锁钥匙也怪,再会配锁的小偷也配不出;……这把是电子锁,只要小偷一碰就会发警报,再胆大的小偷一听警笛都会逃跑……
老板正向我热情推荐,店里又进来了两个青年,他就要我先慢慢选,一转身又去招呼新的顾客了,那两个青年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声问:你这里有没有开锁的工具?老板压低声音说:有,有,什么开锁的工具都有。只要你出得起价。我又不是聋子,我当然听见了,这一问一答,差点没把我的魂惊出窍来。我径直走过去,说:老板,我是江水日报的记者。请问是你的锁厉害些,还是你的开锁工具厉害些?!我气愤地问完这话,就想起了古代那个卖矛卖盾的寓言,这使得我更气了。这不跟药铺里还售棺材一样令人惊恐不安吗?这个社会难怪小偷这么多,操他妈的连一贯给人安全感的锁店也居然售起开锁工具了!
老板对我的质问才不惊慌呢,他说:你进了我的店我只当你是顾客,你想找茬就请出去!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记者。他虽然这么说,但我怀疑他毕竟有点色厉内荏,因为他只请我出去,没有请我滚出去。或者连请都不请就把我推出去。
我哼一声出去,站在街头像只呆鸟。定了一会儿神,我锁也不买了,决定来个暗访。我顺着一溜儿锁店问过去,结果发现销售开锁工具的有好几家。一套开锁工具一般五百元左右,大约是十把锁的价格。我恨不得又要骂娘了。
返回报社,我立刻打开电脑,写了一篇消息,题目是:《锁店老板另售撬锁工具》。这个撬字用得非常形象,消息就在第二天报纸的报眼处登出来了,部主任表扬我出手不凡。但这是后话,当天晚上我可惨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把重新找回来的摩托车放在什么地方过夜。上次我把它就放在屋前院子里,我以为有看门的老头,会没事的。结果就出事了。看门的老头是报社一个领导的穷亲戚,领导把他安排守门是冲着那份工资来的,不是冲着贼来的。上次我的摩托车锁了一把大锁都出事了,这次没大锁,我肯定不能把它再放在院子里了。我决定把它推进楼下的杂屋房。
通向杂屋房的路既窄又弯,我费了不少功夫,手还被划破了一点皮,才把它弄进去。
吃饭的时候,我把我调记者部跑政法的事告诉了妻子,我怕妻子查我岗时我不在,晚上回来又会神经质地跟我吵。妻子听了这个消息倒很高兴,说跑政法好跑政法好,顺手就往我碗里挟了一把菜。我一皱眉头,腻歪。
后半夜,我从梦中猛地惊醒,一下坐起来,听到窗外真有摩托车离去的声音,我叫一声不好,趿着鞋,就稀里哗啦冲到楼下去了。
院子里寂静如水,杂屋门上的锁好好的还在,但我还不放心,硬要打开房门,亲眼看见摩托车了,才把惊魂放定。我在梦中看见好多贼了,他们像蚂蚁围着饭粒那样围着我的摩托车。他们要像蚂蚁抬饭粒那样抬走我的摩托车。
我叹了一口气,望了一下鼾声隐约的传达室,又望了一下无精打采毫无警惕之心的路灯,我想这杂屋房的锁肯定不行,比起上次锁摩托车的锁差远了,小偷只要知道我的摩托车放在杂屋房里,用他们的办法,要不了十分钟就可把车开走。摩托车在院子里明摆着,晚上有上夜班的记者出出进进,小偷可能还不敢在车旁呆得太久;现在车子放在杂屋房内,小偷只要轻松撬开杂屋房的锁进出,再将门掩上,在里面把一切都搞妥当,最后开着车冲出来就走,岂不爽死他了?明天得另想办法。好在从杂屋房出来的小路也算是一道小小关卡,只要小偷心一慌,骑车出来可能就会被卡。这么自我安慰后,我就上楼去了,但再也没法睡着。
四
早晨我去上班,把车先从杂屋房骑出来,居然一路顺畅,毫无阻碍。这就把我又吓了一跳,原来骑车出来要比推车进去容易多了。昨晚小偷真要行动了,什么都卡他不住。看来我今天的首要任务还是得把车子的安置问题想好。尽管昨天的事使我对锁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但话又说回来,世界上哪有固若金汤的事物呢,何况区区一把锁?任何人都可以把任何一把锁打开,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锁的作用不在于真正能锁定某项东西,而在于用锁的耐力来对抗小偷的信心,锁的耐力一久,小偷的信心自然会击垮。锁就这样保卫了主人的东西。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锁的耐力,一把锁不行,就用几把锁。锁到了一定数量,再厉害的小偷也恐怕会信心不足,看一眼就会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