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6期
贼影
作者:谢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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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现在是四月,是一年气候最好的月份之一。阳光在窗外白晃晃的,把肮脏的城市照得一尘不染,仿佛雨季去后,有谁把阴湿的城市粉刷了一遍。我站在报社办公室的阳台上,两手支撑栏杆,让目光顺着犬牙交错的现代建筑投向晴霭虚渺的远方。我知道远方的蓝天下,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仍然还在,这个季节在上面飙车简直就是一种醉生梦死的享受,几乎可以同性高潮达到的那种致命快感相媲美。但性高潮达到的快感很短,就像要吹爆一个汽球,你一口一口地吹,吹得浑身乏力,才能享受到炸裂时那一瞬间的快感。飙车不同,飙车就像一支利箭飞越时空的隧道,永远也没有结束时。速度使所有的景物变得恍惚模糊、飘忽不定,让人产生一种服过药剂之后的幻觉,而这种幻觉在残酷和沉重的生活面前,真是太必需了。
可我的车呢?我的车他妈的让人偷了!就在上周星期天的晚上。这真比剜去我的心肝还痛。当我第二天早晨发现放摩托车的地方只有两片碎纸屑时,我真有那种遭雷击的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就成了一团糨糊,然后是那团糨糊化作无数飞虫。我足足傻了二十秒钟以上,才感到一种痛从心脏深处漫遍全身,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去之痛,当年初恋女友弃我而去时就是这种痛!这种痛真是太绞心了,我宁愿失去现在的情人、妻子,也不愿失去我的轻骑铃木。现在的情人说是情人,其实也没有多少感情的成分,只是俩人做完爱后可以没有责任和牵绊地轻松走开,互相之间以不成为累赘为原则。情人不是自己的东西,情人很快就可以成为别人的情人。至于妻子,感觉更糟。婚姻是一件画皮,把俩人送进有进无出的活死人墓后,就把画皮揭了,从此俩人只能面对现实的骷髅度日。妻子本来还不应该这么糟,如果做朋友或情人,也许是个好朋友、好情人,但一旦成了妻子,她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做一只八脚章鱼,把你当作私有财产死死地缠住。情人丢了可以再找,妻子丢了那是正好!可摩托车不同,摩托车花了我两万元钱,是我三年省吃俭用的结果呀!在这个浮躁的社会,谁还肯用三年时间去办成一件完整的事呢?更重要的是,摩托车给了我无限美好的享受,而它对我却不提任何要求。还有比这更值得信任的感情么?我心痛呀!摩托车丢后,我拒绝和任何人上床;我也拒绝出去做任何采访,尽管主任已讲了我好几次了,可我每天仍站在阳台的栏杆边没完没了地追忆,没完没了地懊恼,没完没了地痛心,没完没了地恨恨恨!
电话铃响了,电话铃一响总会吓我一跳。这家伙不管什么时候,从电话线里一蹦进房内,就叮铃铃地以主人的身份自居,弄得真正的主人倒是贼心一跳,还非得要倒履向前,给它一个说法。可现在我烦着呢,它爱响就响去吧。我连头都没回。铃声响到十一下时,终于偃旗息鼓妥协了,我轻轻地嘘了口气,想跟我较劲?再说吧,我现在心情不好,就剩犟劲!
可没过一分钟,电话铃又催命鬼似的响起来。我想不好,莫非是隔壁的顶头上司打进来的?主任他就爱打电话,明明可以喊得应,可他就不喊,他要打电话。主任是知道我在房里的,如果真是他打进来的,我不接,这个月的奖金恐怕又得泡汤。这个眼镜鬼就喜欢偷偷摸摸到总编那里告状,尽管我也戴眼镜,可我不像他,总一副阴谋家的样子。
这么一想,我就立不住了,只好暗骂一声,走过去,极不情愿地拿起电话。
喂?请问是江水日报副刊部吗?
奶奶的原来不是主任!我不耐烦地反问:有嘛事?
对方显然听出了我的不耐烦,就生硬地说:你们那有个叫肖扬的吗?要他听电话。我们是峰南路派出所。
妈呀!好硬的口气呀!峰南派出所可没有我认识的警察,他们找我干嘛呀?我迟钝了很多日的头脑突然飞快地运转起来,杀人放火我没干,贪污我还不够格,非正式嫖娼和正式赌博我有过,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派出所的究竟找我干嘛呀?
哦,哦,我叫他。……肖扬,派出所的找你!放下电话,我把曾经有过交道的警察很快在头脑中筛选了一遍,要“了难”得趁早找人呀。然后我才抓起电话,用极为小心极为友好的声音说:我是肖扬,请问阁下贵姓,有什么事?
你丢了一辆摩托车,是不是?请你把发动机号和车牌号告诉我们。
未必是我的摩托车有消息了?我热血一涌,一口气就堵在嗓眼说不出话来。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谁说的就该掌谁的嘴!娘稀匹的看来今年我运气并不坏!
二
我无法形容从报社到派出所领回摩托车的那段心情,反正一路上我只说一句话:娘稀匹的好!娘稀匹的好!我一高兴到极点,就会口吐脏话。国骂好!国骂抒情!当然我稍不高兴,也会口吐脏话。国骂好!国骂解气!
我真是高兴得昏了头,我只想把这个好消息尽早告人。一拨电话,居然拨到了妻子单位。妻子拿起电话,一听是我,就用一副很讨厌的口气问我有什么事,我懒得跟她计较,我说我的摩托车找回来了。我以为她一定会大喜过望,问我是怎么找回来的。没想到她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还冷嘲热讽:好好好,好了你了,以后你又可以到处去疯了。
什么是拿热脸蛋贴冷屁股?这就是拿热脸蛋贴冷屁股!我真是昏了头,怎么想起要与她分享快乐了?她现在把我当阶级敌人似的,总没有个好声相。改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就是,凡是我高兴的,她都反对;凡是我反对的,她都坚持。就像两只用绳子拴着的蚱蜢,你不蹦,她也不蹦;你一蹦,她跟着蹦,不过正好与你的方向相反。所以你蹦也是白蹦,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过今天我高兴,妻子的冷水丝毫影响不了我的情绪,紧接着我就把电话拨到戚红那里,戚红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她就是我目前所谓的情人。这个小妞听了我的电话,立刻在那头夸张地大叫起来:哇噻!怎么找到的呀?!不行!我要你马上过来,我要立刻看到它!我一定要亲它一口!
瞧瞧,这就是情人与妻子的区别。我还不屁颠屁颠地驾着车朝她公司而去?
她在公司楼下等我,我一停车,她就迎上去真的抱住车身啃了一口,当然事先她准备了一张餐巾纸,所以那个口红印归根到底还是印在了餐巾纸上而不是车上,不过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作秀之后,她接着作秀,围着车子细细看了一圈,边看边骂:乖乖可怜的东西,是哪个天杀的把我的宝贝弄成这副模样了啊?让我知道了非得把他大卸八块!这情形让我想起了凤姐初见黛玉时,叫人不感动还不行。说实话,戚红的底子是不及妻子,妻子是研究生,戚红是中专生,没法比。但读多了书的女人就像泡多了水的花草,什么都阴阴蔫蔫的。我是结婚之后,才知道自己要的就是戚红那样的鲜活劲。戚红的装模作样不让人讨厌,因为她再装模作样也会透露出率真和顽皮。
把车开进附近一家洗车行,戚红抢在我之前付了二十元,她对洗车的伙计说:等我来拿车时,车上还要找得到半点泥尘,你倒贴我二十!伙计当然是笑眯眯要她放心。因为这个城市摩托车洗一次的价格只要五元钱,而戚红给了他二十元。戚红的举动又让我感动了一回。尽管我记得我俩的消费一上百元,戚红就决不会抢先付钱。
戚红的单身宿舍就在她公司的楼上,第二十五层。我与她一进电梯,就像两只饿狼一样同时叫一声,抱在一起捉着嘴吻,一直吻得俩人喘不过气来,才松开。戚红星眼含情,问:怎么庆祝?我说:还用问?俩人就坏坏地大笑起来。
一进房,俩人重重往门后一靠,将门靠关。四只手顿时慌乱而粗暴起来,很快就把彼此像剥笋一样剥个精光,戚红一边剥一边骂:你这个恋车狂,你这个没良心的,丢了车,就想把我也一脚踹了。
我并不理会戚红的抱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感叹:人们好哇!人们觉悟高啊!活该那个小偷倒霉,还没出城油箱就没油了,想要加油,却没有开油箱的钥匙。这家伙胆子可真够大的,就当着加油站的人,要把油箱盖撬开。加油站的人一看情况不对,就向峰南路派出所报了案。好家伙,派出所的人都来了,他还低着头撬个不停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