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6期
贼影
作者:谢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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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声音非常温柔。戚红一下子吓慌了,忙从那男人身边贼似的跳开,她左盼右顾,很快就发现了离她不到五十米远的我。我呲着嘴,冲着她扬了扬手。她把头扭在一边,从容戴上她那副绿眼镜,若无其事地朝马路对面走去。后面那个男人赶紧跟上几步。
我真想把油门一下子拧到最大,开过去撞死他们。我早说过,情人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情人,好合好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她干嘛要这样?
我把车开到郊区一家土鸡店,我叫了几瓶啤酒,一个土鸡火锅。我把自己弄得很醉。我记得我第一次请戚红吃饭也在这家店子,那次我也把自己弄得很醉,后来戚红就让我坐在摩托车后面,把我直接带到她的住所。那晚我们什么也没干,只是为以后很多事情的发生做了奠基工作。现在没了戚红,我只能自己骑车回家。车也像喝醉了,在我的屁股底下左扭右拐。好几辆车突然嘎吱一声停在我身旁,从里面冒出个能说话的脑袋,骂我找死。
我也不知怎么就到家了?我其实还非常清醒,我记得摩托车要上四把锁,我想就算再多喝几瓶,我也会记得摩托车要上四把锁。我还记得妻子给我开门时一脸莫名其妙的喜色,她还说了什么,但我一头栽在床上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六
早晨我去上班,部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排出二千五百元钱,在桌面上数完后,递给我。他说:另外一千元,你还得去副刊部拿。我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说:谢谢。他面无表情,说:我也是昨晚才知你老婆是我系友。听他这么说,我就明白昨晚妻子为什么喜形于色了。冲出报社,我又骑着摩托车回家了,推开门,我把钱摔在餐桌上,对着妻子说:给!这是你昨晚卖笑赚来的钱!妻子一听,火冒三丈,抓起钱朝我砸过来,骂道:你妈才卖笑呢!钱纷纷扬扬散落一地。我们俩就这样僵住了。我以为一场大吵势所难免。不料妻子盯着地上的钱一会儿,却突然问:怎么就这么点?那一刻,我真是哭笑不得。在金钱面前,妻子往往能让自己的情感收发自如。我不行,我花了半晌时间才把火气降下来,我冷冷说道:你去问你那个师兄去吧。他说我还有一千元得去副刊部要。妻子想了想,说:不行,我要找他理论去!他礼也收了,他怎么能这样?我说:你他妈的就别去丢丑了!妻子说:那我今晚就到你们副刊部主任家去。我气得七窍生烟,我说:去吧去吧,他可是个大色鬼呢!说完我转身出去,把门狠狠一关。刚出门,腰间的扩机猛响,我一看,是林天公安分局的通讯员打来的。我用手机回电过去,小伙子兴奋异常地告诉我,他们分局刑侦队摧毁了一个本市近二十年来最大的摩托车盗窃团伙。我听他讲得天花乱坠,就决定去看看,权当是散心也好,我现在最需一件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了。
但我一去就发现自己不该去,因为一去我就发现我以前对摩托车做的保护措施完全属小儿科,在刑侦队缴获回来的十八般撬锁工具面前,我只有大跌眼镜的份,那么粗的钢条,只要那么咔嚓一声就剪断了,前后不需几秒钟。我的四把锁完全像农人田里的四个稻草人,只是摆摆样子而已。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就是当我发现摩托车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后,却无法找到补救的办法。我问遍在场的所有刑警,他们也一个个摇头,只说你平时多注意点就是,根本提不出一个万全的保护措施。一位年轻的刑警干脆把一个保密的数据也告诉了我,就是本市摩托车每年的被盗数目占全市摩托车的百分之十五以上,从概率上讲,大约每六年全市所有的摩托车就会更换主人。
不仅如此,我在案卷中还发现摩托车不单在夜里被盗,白天的失窃率也蛮高,而且不分场合。譬如眼下这个盗窃团伙就专门选政府机关和公、检、法部门下手,他们的盗窃名言是: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他们也经常选在大街上作案,众目睽睽之下,用钥匙套开你没上大锁的摩托车,开着就走。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才不知他是不是真正的车主呢。等你五分钟后从商店或邮局出来,只能傻在那里像只呆鸟。这样看来,我还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一个。我很少把白天也算在防范时间之内,白天我去政府机关采访,以为进了政府大院,门口又有武警站岗,往往将摩托车随便一放,就不管了。居然这么久没有第二次被盗,这不是我的运气好是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麻痹大意”!更糟糕的是就算是这般“麻痹大意”,我也已被搞得心力交瘁了,而且就算知道了是“麻痹大意”,我也找不出克服这种“麻痹大意”的方法了。连搂在怀里的情人都要跑,就算我天天搂着摩托车,也恐怕是于事无补。我如果真要二十四小时搂着摩托车,窃贼没法下手,就都会变劫匪了。那更可怕。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任何事物一旦大势所趋,就不必做螳臂挡车的傻事了。我这时的心境有点像隋朝时的昏君杨广,当他发现四海之内群雄并起,就知道再抵抗也无济于事,于是天天呼酒纵乐,长叹:“大好头颅,由谁宰割?”从刑侦队出来,我骑着车就上了高速公路,我把车开得像一道银白色的闪光,停了车,我竟泪流满面,搞得好像要跟什么人生离死别似的。等我慢慢冷静下来,我就明白这泪多半是为戚红流的。我与戚红认识一年多,我只是口头上说没多少感情,其实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感情,互相之间清清爽爽,无半根扯不清的麻纱。在她身上我从没刻意花过什么钱,我们的消费最终大概是四六开吧,这也符合男女相处的标准,也符合我俩的收入现状。我知道她离开我的真正原因,是我没有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女孩开始总不会要求你太多,等到后来就不一样了。我恨只恨她为什么不把事当面说清?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戚红偷着我的摩托车跑了,我在后面看着,连追都懒得追一下。早晨起来,我看到自己的摩托车好好的还在,就感到有些欣慰。
时候正是夏末,我每天都要出去溜车,只有溜车的时候我才感到精神抖擞。车一停下来,我就神情萎靡,怅然若失。我就这么点爱好了,如果窃贼能够听到我说话,我恳求他们不要偷我的车了,就让我留下这点爱好吧!我会从心底里感激他们一辈子的。我知道贼也是人,有时也富有同情心,我已放弃与他们对抗了,他们也应该放我一马。
或许是上天垂怜吧,半个月来的每天早晨,我都能欣慰地见到自己的摩托车还在晚上放车的地方好好呆着。这样使我对摩托车的保管又产生了某种自信,我想我还是不能与盗贼妥协,我根本不相信这半个月的没事是得赐于盗贼的同情。于是我又买了一把铁链锁,一头锁着摩托车,另一头锁着车棚的铁栏杆。这条铁链的粗细大概跟一只轮船的缆索差不多。没有电焊机谁也休想把它弄断!可这样一来,我晚上又返回到了原来的惊魂时代,每天夜里尽做些摩托车被盗的恶梦。我发现人对什么是不能抱希望的,一抱希望就坏事。所谓无欲则刚,大概就是指这个道理吧。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我去追一个贼,追得贼无路可逃,贼只好迎面朝我闯来,一下子就闯进了我的胸膛。我死喊死喊,他不出来。但等我喊累睡下了,他才出来,也不是他一个,而是一群,一个连着一个,鬼鬼祟祟地,从我胸脯的门口溜出来。我感到非常诧异,我不知我的胸膛什么时候竟藏有那么多贼,我看那些贼人的面孔,依稀中都像戚红,然后我就喊戚红,没人应我。贼人一群群在我的胸膛里进进出出……后来我惊醒了。
惊醒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拨了戚红的手机,但那手机号码已是空号。第二天我再打电话问她公司,才知道她半个月前就不在那个公司做了。我怀疑那天我看到的那个男人可能是个有钱的老板,戚红被他养起来了。不管实情如何,总之戚红已像一条游鱼,永远溜出了我的生活。
七
我的防范意识更强了。但我万万没想到,小偷会瞄准我家的房子下手!那天中午妻子又拨通我的手机。妻子是个报丧星,她从不在我这个手机里说点好事,她一打这个手机就肯定是麻烦事。果然,妻子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惊恐,她语无伦次地说:肖扬,你快回家呀!全完了,全完了……。我一听心头大急,妻子是个非常冷静的人,不出大事是不会搞得她语无伦次的,我赶紧飞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