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茶与鸦片:两个帝国命运的改写
作者:周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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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问题在英国与中国都意味某种文化困境。术语分析可以揭示现实问题。英国用“药品”指鸦片,知其害却遮蔽其害,中国以“烟土”指鸦片,表现其害却无可奈何。道光时代,中国已有一百多年的禁烟历史了。但严刑酷法之下,却屡禁不止。英国鸦片烟商在广州生活,名义上受种种限制,实际上却处处体会到自由。中国官方要严禁鸦片贸易,但他们无地无刻不在进行鸦片贸易,不仅是公开的,而且受到地方官的保护。亨特说那些年里在广州商馆的生活,就像是一个斯芬克斯之谜,表面上看“受着一大堆限制,长时期的和当局冲突、审判、威吓、生命危险,以及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的普遍不稳定。中国当局三令五申,我们要遵纪守法、服从指令、要战战兢兢地生活,不要因顽抗和规外行动引起皇帝的忿怒。但是这仅是一些具文。……我们并不管这些官样文章,我们只专心作买卖、划船、散步、享用美食佳宴,日子过得很快乐……”。林则徐钦差南下,动真格禁烟,并围困商馆,烧毁鸦片,委实令英国人大吃一惊,他们既没有意识到英国人贩烟的罪恶,也没有意识到中国人真会禁烟。冲突对中英双方都有些突然。英国人没有想到中国人真会禁烟断了大英帝国的财路,中国人没有想到大英帝国竟会为不法奸商的不法生意而出兵外洋。
吃惊!人们究竟是不了解自己,还是不了解对方?中国文化在理性与实践层次上是否定鸦片的,在审美想象与潜意识状态中,又有认同鸦片的倾向。西方人在理性与道德层次上,是否定鸦片贸易的,但在种族主义世界观与经济政治扩张的实践层次上,又有肯定鸦片贸易的倾向。亨特说,他在广州那些年里(1825—1844),几乎没有不做鸦片贸易的英美商人,而依他四十年在中国的经历,还没见过一个中国人因吸鸦片而伤害身心的。中国人抽鸦片,“就像美国人与英国人喝酒提神一样,喝酒与抽鸦片的不良后果,都微乎其微。”鸦片战争即将爆发,双方都不得不思考鸦片问题。中国人坚持认为鸦片是有害的,而且是外夷的陷害。亨特的观点在西方较有代表性,鸦片并不比酒有害,西方人习惯喝酒,中国人习惯抽鸦片,英商九死一生为中国人运送鸦片,犹如为灾难深重的中国人送去慰藉他们心灵与肉体的圣膏(balm),中国皇帝与大吏们为什么不能体察民情、连百姓这一点点可怜的爱好的权利都要剥夺吗?随着中国禁烟,中英冲突加剧,越来越多的英国人开始为鸦片贸易辩护:鸦片是无害的,至少对中国人无害;即使对中国人有害,也不是英国人的过错。一位才华横溢而又容易冲动的小册子作家在致英国外相巴麦尊爵士的一致公开信中振振有辞地论辩:“如果有位病人用麻醉剂,剂量比医生处方规定的用量多两三倍,你能因此而指责医生吗?同样,如果有人爱好抽鸦片而不喜欢喝酒,一般来说每天只应抽三筒,可他却抽了六筒或十二筒,你能因此而指责卖鸦片给他的商人吗?”中英冲突加剧,林则徐在广东禁烟,英国出动远征军,战争爆发了。参加这场战争的一位英国海军军官、牧师的儿子艾略特·宾汉写的《远征中国纪实》,成为当时的畅销书,很多英国人对这场战争的了解,都来自这本书,他说:“目前许多人的心理,都对我们目前在中国的行动的正义性发生怀疑,实际上,鸦片战争,这个流行的名字本身就是错的,这是中国人的观点,他们声称厉禁鸦片贸易,是因为鸦片坏人心、败风俗,可事实上中国人民的道德与健康并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可能是,‘中华白银外流’。”
茶与鸦片,关联起世界两端帝国的兴衰,而且最终导致了一场改变帝国的命运也改变世界格局的战争。
(本文所引资料出自《鸦片战争》(一)、《中国禁毒史资料》、《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一)》、《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及部分外文资料)
周宁,学者,现居厦门。主要著作有《幻想与真实》、《永远的乌托邦》、《中西最初的遭遇与冲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