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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5期

宦官制度、中国男性主体性和女性解放

作者:崔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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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种共同性还在于这些故事中的男主角,都是在世人眼中的好男人、优秀男人、成功人士。他们的确有许多魅力,有许多过人之处,除了在卧室这样失却公共光线的地方,他们在其他方面都是令人满意、值得称赞的。然而这样一来,身处其中的女性更加备感孤独:你所碰到的并不是坏人,相反,是人们眼中十足的好人,他无意加害于你,也无意加害于任何人,甚至他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特别不满,包括对于你本人,也心存善意,一如既往地对你好,在生活中尽可能地予以照顾,甚至并不把眼光落在别的女人身上!可以说,凡是在人们目光所及之处,他都像个模范,这样的男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如果其中有一位妻子去问丈夫为什么不上床睡觉,得到的回答是如此不可思议:“我要写作啊。”
  处在这种境遇中的女性真可谓万劫不复了:她的家庭生活中一部分是外人看见的,是成功和令人艳羡的;但是,还有另外一部分是外人所看不见的,是悲惨的、非人的。到底她该怎么判断自己的生活?对此做出什么样的估价?她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她是否应该坚持自己在卧室中看到的真相?是否坚持从卧室这个视角去看问题还是相反?这样一桩仅仅掌握在她一个人手中的真相(truth)到底有多大意义?是仅仅对她本人有意义或者对他人也有意义?思考这些非常艰涩的问题,很难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因为事情本身就是那样地分裂,外表的东西和内在的东西如此难以衔接。她在这中间努力挣扎、辗转反侧、反复犹疑;多次对自己说,事情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必须立刻终止了,但是总会有别的事情冒出来将注意力转移,觉得卧室里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于是一再拖延下去。某种界限一再动摇,一再遭到模糊,到头来连她自己也弄不清事情是怎么开始的,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的,在这中间是否有人要承担责任,或者由谁来担负主要责任。用哈维尔的话来说,生活是一个有机体,损害其中的一个器官可能会影响到整个肌体;失去了“卧室里的真相”,可能是失去生活其它方面真相的一个结果,也可能是失去生活其它方面真相的一个开端。
  顺便地说,从这件事情上也可以看出,把握“经验的真相”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有某种东西存在于某处,人们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它的存在,但是,肯定它的存在,允许它进入视野,渐渐能够和它产生对话,寻找出与它交流的语言,是一件吃重的工作。这里用得上一个词“确认”,有事实存在于某处,但是,人们没有对此加以确认,把它认可和接管下来,它就如同不存在一般。这里需要敏感,需要诚实,需要坚持,需要和“生活隐藏的层面”进行对话,把眼光放在“名不见经传”的事实上面,发掘出掉在生活的缝隙中的东西。简单地说,多请教自己生活中的经验,而不是请教名师、大师。很可能,只有建立在“经验的真相”基础上的理论框架或者结构,才有可能是结实的、站得住脚的。
  回到我们的论题上去。即使在那种因为不被确认而备感痛苦的情况下,令我感到困惑的,也不是我自己的这个性别,我思考得更多的是另外一个性别。我渐渐地发现,这不是发生在某些个人身上的事情,不是某些个人的思想品质或者心理生理有什么问题,而是一种和中国传统有关的某种性别现象,确切地说,是中国传统文化或传统政治中存在着某种“病毒”,这种病毒隐藏在谁的身上,什么时候发作都是其次的;而携带这种病毒的人,其本身也是受害者;对于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实,他本人也困惑无比。他无意伤害任何人,到头来却深深地伤害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如果说他有什么不满,他只是对自身的行为、状态感到十二分地不满。他也在苦苦挣扎,在进行某种自我战争,想要摆脱加在自己身上的符咒,但结果发现这非常难,难得像要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一样。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某种病毒不是一代人、两代人所能够酿造的。
  在下面尝试对这种病毒进行分析之前,还应补充一句:我提及的这种现象,并不否认在中国存在制度上的男女不平等现象,制度上的“男尊女卑”过去有,现在也有;对此,和对于其他不平等的制度一样,我一概地不接受和予以反对。但同时要考虑到,一种制度具有若干个侧面,很可能,某种制度内部即存在许多断裂,因而它呈现出许多不同的具体面貌,不可以用一句制度上的结论就把所有问题解决了。我将进入的这个角度,也是整体上不平等的等级制度的一个侧面,只是它所造成的某些后果,至今人们谈论得很少;尤其是给女性带来的影响,比西方女权主义理论已经涉及到的,要复杂、缠绕得多。
  
  二
  
  比较起来,中国的封建制度在表面上更具有某种人性。虽然也是等级制度,但等级之间并非绝对森严,处于较低阶层的人们可以通过“学而优则仕”、通过科举制度、“金榜题名”,而一举改变自己的出身,“鲤鱼跳龙门”,从“民”进入到“官”的行列。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的封建制度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整板一块,它有许多裂缝,有可能吸引社会底层的人加入到它中间来,给他们提供一种与从前相比可以说是“天上人间”的生活。这在西方封建制度时期的等级制度中是难以想象的,平民出身的人想要改变自己的阶级所属,根本属于无稽之谈。然而在表面上的人性化背后,拥有一种更加残酷的性质——对于加入到这个制度中来的人,要求是极为苛刻的:你既然是空手前来,不具有任何积分和前提,不具有任何政治或者经济的背景,那么你只有无条件地屈从于现有制度,你在这个制度中所占有的份额和你屈从的程度成正比——你越是屈从,越是放弃自己的一切,你就越有可能往上爬,成为等级制度的更上一层,越体面和越风光。
  某种屈从到了完全把人掏空的地步。为了成为制度中的一个合格成员,首先要做的是,否定这个人身上一切自发性的东西,一切与生俱来、直截了当的东西。在这方面,最典型、最有说服力的是中国的阉官制度。早在甲骨文中,便有“阉割”的字样,它最先是作为一种主要是对待罪犯以及战俘的刑罚,这些经过阉割丧失了性功能的男人,进入皇宫侍奉皇帝及其家族的男性成员,成为“宦官”。自隋唐以后不一样了。如果说前期的宦官主要来源于“被迫”,那么这之后宦官的来源主要是民间的私行阉割,官方设立专门的招募机构,可供民间阉人自行投充,出身寒微的人于是可以在“人面前”度过自己的一生。明代是宦官制度的鼎盛时期,宦官机构之庞大、人数之众多、权力范围之广,甚至到了严重危害皇权和社会的地步。“阉割”的行为又取名为“净身”,即将这个身体弄干净。整天围绕在皇帝身边,拥有自己生殖器的就是不洁的。投充的阉人大多是幼年“净身”,中年净身的很少,尽管按现在的眼光,七八岁净身的孩童尚不能说有自主意识,但是比较一下给女孩子裹小脚的现象,就会看得十分清楚——裹小脚完全是一种强迫的行为,不管女孩愿意与否,缠脚是必须的人生第一课;而“净身”却不是。净身的过程中必须经过被净身者的同意:当被阉割者仰卧在床,一人固定其腰部,另外二人分别按住其两条腿,用布扎紧其腹部和大腿上部,在用辣椒水清洗生殖器和阴囊之后,主刀者必须最后问一次被阉割者:“后不后悔?”待其说“不后悔”后,才将其阴茎和阴囊割下。据记载,明清时代的大部分宦官都来自于京城附近的河北、天津等地。河北的大城、天津的静海,这两个地区是明清两代出太监最多的地方。在进宫之前,他们还要接受严格的检查,如果“去势不净”,不能获准进宫。
  问题不在于这些真正实行了阉割手术的人们——他们在数量上的有限,很容易使得人们认为这种现象只与一个人口上的少数有关;比阉割的人口分布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制度,是这个社会所有男性都同意、认可并参与巩固强化的一种体制,这种制度承认并一再复制这样的神话:在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面前,其余所有的男人都需要让步;那些没有被阉割的男人,将尽一切可能满足那个唯一的男人的需要,包括献出自己的生命。在这样一种制度下,“被阉割的焦虑”就不是存在于符号或者想象之中,而是一种活生生的现实;比照已经被割掉生殖器的太监,这些人只是暂时替皇帝保存这些东西而已,从本质上,它们不属于他本人。或许是因为受罚,或许是出于效忠,一旦皇帝有这样的需要,那么,他将随时奉献出来,没有后悔的余地。迄今皇帝还没有发出这样的命令,仅仅是皇恩浩荡的体现。在这个意义上,宦官制度并不是那个社会制度的不起眼的附属部分,而是它的表征乃至核心所在。否定一部分男人的(太监)的性别身份,实际上是否定除了皇帝之外其他所有男人的性别身份;至少在皇帝面前,其余的男人都是“次男人”、有待完成最终的阉割手续。因此,“净身”就不仅是发生在一些男人肉体上的事实,它也发生在其余男人的意识当中。当一些男人身体上遭受阉割之时,另外一些男人在精神上、人格上、尊严方面就毫发无伤么?被割掉的男根是个空洞,另外一些男人虽然挂着那个东西,但也是徒有其表而已,对许多人来说,它仅仅意味着一个挥之不去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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