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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2期

在抗美援越的日子里(上)(1967—1968)

作者:邓元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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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邓老邓!”不知过了多久,龚素平突然推搡着我,我和司务长猛然惊醒过来,以为车子出了毛病。
  “车子怎么啦,怎么不走啦?”我问。
  “不好!”龚素平惊慌地说:“瞧,前面可能出了事。”
  顺他的手看去,只见前面人头攒动,哭声一片。我们连忙下车跑了过去,大雨打在雨衣上溅起零乱的水花。到那里一看,我们惊得目瞪口呆,一股冷气从脚板心直透头顶。公路旁躺着六具尸体,连里卫生员和越南高平医院的护士正在对奄奄一息的伤员做人工呼吸。许多越南老乡打着火把搬运伤员。连长刘玉生,指导员赵金振一边哭着一边和越南同志商量着什么。雨幕里,几辆小车飞驰而来嘎然停下,从车上下来许多官员,有说中国话的,有讲越南话的,一齐拥向出事地点。一排的汽车侧翻在一座小桥左边的山沟里,车灯还没有灭,灯光直射天空。这辆车是我的老乡林更生开的,他技术好,平素以稳重出名,思想比我先进,年年被评为“五好战士”、“优秀驾驶员”。他怎么会在速度慢,道路宽敞的情况下翻车呢?原来,他在暴雨中开车时,一手打方向,一手放挡风玻璃,忘记了修正方向,车子跑偏,措手不及翻了车。他也后悔不及。这次事故造成六位战士牺牲,十二位战士负伤。负伤的战友被送往高平医院救治。牺牲的战友是:萍乡籍战士周喻明、王丙元;乐平籍战士叶告发、袁生根;乐安籍战士胡久祥;涟源籍战士颜细毛。根据一七懟支队司令官王大力命令,副连长郭佳伙留下来参加处理善后事宜,车队继续前进。后来得知,周喻明等烈士被安葬在高平市郊的友谊陵园。
  我、司务长、龚素平三人伤心地哭着,互相搀扶着回到驾驶室。巨大的悲哀使我几乎无法驾驶,死者中有周喻明,他生前加水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出现。“这是祖国的水呀”,竟成了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立功”二字更刺伤着我的心。
  
  三、“8·31”战斗
  
  我们经高平、北来到北太省太原钢铁厂附近驻防,以保卫越南唯一的钢铁基地和通往河内的铁路安全。一七懟支队炮群防区大,覆盖河内、太原、北江、富寿一带,是美帝飞机重点轰炸的地区之一。我们手中的武器除自动炮团和导弹营外,大都来自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不是姓苏就是姓美。美帝的飞机全部是现代化的F—86、F—100、F—101。这些飞机性能好、爬升高、续航时间长。两军较量会是什么情况呢?前期驻防部队的战友讲,美帝飞机好打,是纸老虎,此话当真?总之,面对不可一世的敌人,中国军人没有一个人害怕,只盼望早日交手。不知道什么原因,尽管我们磨拳擦掌严阵以待,“鸟儿”就是不飞来。
  8月30日,我到炊事班去帮忙,只见他们懒洋洋地坐在防空洞口聊天,连长刘玉生在一旁剥大蒜,一群越南小朋友蹲在地上吃油炸花生米。他们见我去了,齐声说:
  “哎呀你来得正好!”
  “怎么啦?”我问。
  连长说:“他们呀和我打赌呢——明天有没有仗打。”
  我说:“这样又下雨又打雷的天气,鸟毛都看不到,打什么赌!”
  “亏你读那么多书,”炊事班长说,“有道是久雨逢丙必有晴,明天是丙子日脚,准放晴,肯定打一仗。”他们是地道的农民,对“日脚”很相信。我和连长不敢苟同。于是我和连长为一方同他们打一赌。赌注是一包三角钱的香烟。
  8月31日早晨,大雨仍然下个不停,雷电还在天空炒作。我到司务长那里去买烟。他问我:“你不抽烟买了干啥?”
  我说:“和炊事班长打了一赌。”并把打赌经过讲了一遍。
  他哈哈大笑说:“这样的鬼天气会晴?除非有把长扫帚,把天上的云扫掉。连长也是,想打仗着了魔哩。”
  正说着,阵地上响起了一级战备警报。我忙从司务长桌上抓起一顶钢盔戴上跑了出去。真是鬼来了,刚才的大雨不见了,天空一片晴朗,太阳的光芒四射。紧张热烈的战斗气氛燃烧起来了。连长刘玉生大声宣布敌情:“指挥部来电,今日十点,美机将从波来古、岘港、航空母舰起飞一百架,通过我防区,各排各班作好战斗准备!”我朝一七懟防区望去,只见集密的高炮脱了伪装,一齐指向蓝天,构成了战前壮阔的风景。十时整,战斗警报拉响,雷鸣般的声音在战区轰响,气氛骤然紧张。我紧握着司务长的手蹲在防空洞口。我们因兴奋而发抖。
  一眨眼工夫,地皮开始微微的颤动起来,远处天空似有雷声滚动。空气凝固了,只听得心里咚咚地跳。紧接着,无数黑点向我们飞来。地下刮起了旋风,吹得花草伏倒在地上。一百架飞机分三个梯次亮相。阵地上口号连天,炮火齐鸣。炮弹碎片哗啦啦砸在阵地上、钢盔上,发出扑扑铛铛的声音。美帝飞机俯冲高度约在六千以上,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朝安沛方向遁去。太原钢铁厂烟囱那里落了几颗不知是炸弹还是导弹,爆炸的烟尘直冲云霄。大约十秒钟光景,美帝飞走了,炮火停滞了,“8·31”战斗宣告结束。说也怪,战斗过后天空又堆起了乌云,倾盆大雨又泼了下来。一小时后,战情通报传达下来,我防区无战果,六四二团有位副连长被导弹碎片削去一截手臂。
  我失望地叹着气。司务长在发牢骚:“这是怎么搞的嘛,在国内打靶,哪一回不是百发百中!”
  我说:“这真是打着炮接它来,打着炮送它去,简直太窝囊了,真没劲!”
  我们跑到阵地上,只见连长呆呆的站在掩体里,雨水和泪水在他脸上流淌。他哽着喉咙说:“打的什么仗啊!”高平事故后,他瘦了一圈。他是想以打胜仗来告慰他的战士,他的兄弟,可是……
  在总结“8·31”战斗失利教训的民主会上,大家一致认为,在战斗打响时,狂叫“语录”高喊口号,干扰了战斗命令的下达,各排各班不是以战斗为主,而是随声附和吵成一片,忘记射击要领,盲目开火,致使敌机逃逸。一七懟支队司令王大力指示,今后的战斗,只准阵地指挥官一人说话,宣传毛泽东思想的事可在战前或战后进行。我深深佩服司令官的胆识,他把我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
  晚饭后,我送一包烟给炊事班。他们说:“打的什么仗,这包背时烟,不抽!”
  
  四、“9·2”战斗
  
  自上阵地直到“8·31”战斗后,我一直留在连部,负责撰写战斗总结和战况记录。连长刘玉生依然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其实他是个很乐观很风趣的人,平常和战士们玩起来就像小孩似的。他有一脸又黑又粗的连边胡子,刮起脸来沙沙地响,隔两间房子都听得到。有一次我以他的胡子编了一首顺口溜:
  
  连长的胡子数不清,
  拔来百根正一斤;
  理发师傅不敢削,
  借来柴刀连根斫。
  
  他一听笑得前伏后仰,接着念道:
  
  胡子粗来费柴刀。
  斫掉几根做柴烧
  忽然两根掉脚上,
  哎哟哎哟起了疱(包)。
  
  但是自从高平事故后,连长再也没有笑过。在他的感染下,全连干部战士一片沉闷。这种气氛不打几个胜仗是冲不散的。
  为了打好今后的战斗,一七懟支队司令官王大力同志作了具体布置:各炮种、各营级作战单位在敌机临空时,集中对俯冲投弹的敌机开火,按俯冲架次分别承包歼敌;对中、高空敌机,由自动炮团和导弹营依次实施打击。歼灭俯冲机时,由团指挥部以营为单位依次编排。同时,要考虑多方面之来敌,拟定指挥口语和信号,要简洁明了,做到万无一失。这一套战术要领十分精当,得到防区各级指挥员的拥护。
  我们连的阵地前面是太原钢铁厂,左边是通往河内的铁路,右边是合作社村落,后面是三岛山。太原钢铁厂烟卤上空是一号方位。在我的请求下,连长特准我以记录员身份上阵地。9月2日是越南国庆节,天气格外晴朗。早晨指挥部来电称:美机将从岘港、波来古、航空母舰起飞一百四十架,准备对河内—太原—安沛一线实施轰炸,各炮种各营应作好充分准备,严格战术要求,务必打掉美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气焰,保卫越南人民顺利渡(度)过国庆节。全连干部战士同仇乱忾,咬牙切齿,作好了战斗准备,并向一号方位进行搜索。阵地一片肃静,花草树木也停止了摇曳。我站在掩体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烟囱上空,随时准备记录战况。司务长陈步元头戴钢盔悄悄来到阵地,跳进我旁边的掩体里。连长瞪了他一眼,默认了这一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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