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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抗美援越的日子里(上)(1967—1968)
作者:邓元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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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你。
×××上
一九六七年×月×日
听我念完信,通信员扑哧一声笑开了:“老邓,好危险哟,三月初去的石狮,怎么八月又去了呢?要是引起人家怀疑,仔细分析信件内容和字迹,不露马脚才怪呢。”
“莫开玩笑”,连长说,“快写回信吧,可怜人家一片心呀。”
我写道:
亲爱的×××:
今天收到你的信,真是巧,因为我们明天就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搞炮空协同训练,时间可能比较长。家里的情况比往年好一点,我就放心了。只是千万不要进城去当红卫兵,在家里种田一样是干革命。
这次训练,根据领导指示,一律不允许给家里写信,何时可以写,我就会写信给你,千万放心。同时,这一回连里不留战士看家,是全体出动,所以你暂时不要写信来。总之我会保重身体,请不要记挂我。不多写了,祝你
愉快。握着你的手!
你的生根上
一九六七年×月×日
写完信,我的心格外沉重,特别是信尾“保重身体,请不要记挂”几个字,简直刺着我的心。连长、指导员、司务长他们在一旁叹息不已。不过此后她果然没有来信,直到我们回国。可怜的妹子哟!
六、阮进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由于天气好,战事多,战友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高平事故的阴影得以冲淡。我和龚素平几乎天天出车,两人连轴转,任务是到凭祥、宁明、龙州拉弹药和给养。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副连长郭佳伙、我、龚素平同团里各营的战友组成车队回国运弹药。回程路上,我们顺利地通过了被美帝吹嘘为“死亡之谷”的同登、谅山两道封锁线——这是我们增加了地面炮火和空中防卫力量的结果。在离防区20公里的地方大家分手各奔自己连队。副连长说要到团里去领“老五篇”和越南总理范文同签署的《决战决胜证书》,叫上龚素平搭营部的汽车走了。他叮嘱我小心开车,尽快赶到阵地去。
我挂上档,加大油门前进。开了不到两公里,只见两架美机一前一后朝我扑来,看样子好像要碰碎汽车的挡风玻璃冲进驾驶室来。公路左侧是陡峭的山崖,右侧是稻田弹坑,没有地方可以隐蔽。我不免有些慌张,头上直冒热汗。我知道,再过三五分钟,敌机要向我扫射和投弹了,怎么办呢?
“中国叔叔,快往这边开,快快!”正在这时,山崖边一个童稚的声音在高喊。
我来不及多想,方向一甩,向山崖边冲过去。一个大溶洞出现在前面,我一头扎了进去。车子刚停,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轰隆隆的爆炸声,泥块砂石满天飞,砸在树叶上、藤蔓上沙沙响。真是千钧一发,好危险呀!这是一个很大的溶洞,可以容纳三四辆汽车,洞角里一些丢弃的滤芯、断钢板、断罗栓和废黄油,洞口挂着密密的藤蔓,像绿色的门帘将洞口遮盖得严严实实。刚才要不是越南小朋友呼叫,要不是他把洞口的藤蔓掀开,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里有个大溶洞,搞不好,可能与汽车和弹药同归于尽了。
“叔叔,喝口水吧。”小朋友不知什么时候端只水壶站在我的面前。他大约十一二岁年纪,圆圆的脑袋,大眼睛水灵灵的,穿一身无领的黑色乔其纱衣服,脚蹬一双黄色凉鞋,白白的牙齿如两排晶莹的白玉,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这孩子好像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叔叔,你不认识我啦?”他一把搂住我,那份亲热劲令我感动,“我和妹妹在你们连里吃过油炸花生米呀,记起来了吗?”
唉呀呀,原来八月三十日那天在炊事班吃油炸花生米的娃娃里就有他一个。当时想的是打飞机的事,没有闲心留意他们,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他。他叫阮进,今年十一岁,小学四年级学生。有个妹妹叫阮梅,今年八岁,读二年级了。爸爸叫阮忠水,也是开汽车的,到南方去了,已经三年多没有回家。去年美帝轰炸了他们学校,当老师的妈妈与十几个同学被炸死了。现在他和妹妹跟奶奶在一起,就住在阵地山下的竹林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泪光,令我心疼不已。
我问他:“你怎么会讲中国话呢?”
他拉着我蹲下来,伏在我耳边说:“中国叔叔教的,还有写字、画画。衣服鞋子,瞧,都是中国叔叔买的。”
我呵了一声,又问:“今天你怎么在这里玩,危险啊。”
他答道:“不是来玩。这段路原来是妈妈同另外两个老师巡逻的,今天是妈妈值日,我来替妈妈巡逻。”
“唉呀!”我惊愕了,这么大的孩子就担负起这么重大的责任,这正是越南人民抗美精神的写照。我一把抱着他,眼泪流了下来,掉在他蓬松的头发上。
我回到连里把路上遇到的情况报告了连长。连长一听很是感动。他说:“怪不得这几天没有看见这个细伢子呢。这样吧,你一个,司务长一个,副指导员一个,翻译小罗一个,带点水果、油米、饼干去感谢一下。还有,看看阮进家的防空洞怎么样,要不,过两天去几个人挖深一下,加固一下。”
听说我们去阮进家,战友们拿来七七八八的东西交给我们带给阮进,文书把阮进兄妹的作业本和新买的圆珠笔,课外读物等捧来一摞。
原来,阮进一家早已在战友们的庇护之下了。
七、一头小牛
到阮进家表示感谢后的第二天,我带助手龚素平回到后勤处,又和班里的战友朝夕相处了。战友们听我讲前方的战况,我听他们讲后方的见闻,班里空气格外活跃。在团首长安排下,我们开始了帮助老乡们进山伐木的工作。山里毒蛇多、蚂蝗多,还有红蚂蚁也很多。毒蛇缠在树枝上,像瓜棚上的丝瓜;三指宽的蚂蝗躲在树叶里、水沟边,一旦被它咬上了,血也止不住;红蚂蚁有毒,传递信息极快,千万别去踏它,万一踏上了,成千上万只蚂蚁一批又一批的找你拼命,那气氛令人毛骨悚然。我们很小心,急救包、季德胜蛇药随身带着。越南老乡们见有这么多中国小伙子来帮忙,一个个高兴得不得了,总是千方百计保护我们。
可惜没搞几天,连里一个电话又把我和龚素平叫去。我猜,肯定又是司务长的主意。果然,一到连里,司务长陈步元同志就对我说:
“马上要过年了,连里要置办一些年货。连长说给合作社也送一份去。算来算去,上级虽然会发放过年物资,但是一分下去就不够。所以要回国去买一些。”他见我有点疑惑的样子,又说:“上级同意去一台车,我们三个到了国内临时商量买东西时,好说话些。”
原来如此,有什么好说的,走呗。
到了龙州那边买东西使我很感动。比如买肉吧,我们往卖肉的摊子前面一站,老乡们知道我们是出国部队的,那等买肉的长长的队伍马上自动让开,由我们先买,而他们则要空手而归。
从国内回来,我开过高平就把车子交给龚素平驾驶。因为我觉得今天格外的疲倦,又见龚素平眼巴巴望着方向盘一付企盼的样子,当然,想和司务长拉拉哌(呱)也是一个因素。这个小助手为了使我放心,把车子开得又快又平稳,像鱼儿在水里游似的,自然而流畅。
司务长告诉我一件新鲜事,他说:“老邓你知道吗,美国佬做俘虏是什么样吗?哈,大前天空中开花的飞行员跳伞落在我们阵地后面的山坡上,被当地军民抓到了。我也跑去看了热闹,那个俘虏有一块布挂在胸前,上面写着:我是美国空军驾驶员,我投降,请不要杀我,给我饭吃。”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司务长说:“不知道,只听见他叽叽咕咕的老说洗没洗,不知道他要洗什么东西。”
我忍不住笑了,说:“不是洗没洗,是叫史密斯。”
接着我给他讲了山里红蚂蚁的事,我说:“司务长你怕蚂蚁不怕?”见他不屑地摇着头,我接着说:“山里那蚂蚁有毒,还会发信号,你在一个地方踏死了它,不论你跑到哪里,同一种蚂蚁会不断地攻击你。只要有百来只蚂蛟咬到了你,你就会中毒,再也走不动了,成千上万只蚂蚁扑过来,几分钟光景,就咬得你只剩一付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