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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1期

张艺谋电影中的游民意识

作者:崔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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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影片努力通过强烈的色彩和音乐,渲染一种所谓“张扬”的人性,但是从实际故事所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欲居于众人之上的征服性,是甩开膀子与他人争夺拼抢,是追求一种独占鳌头、独居上风。因此,与其说它们是一种原始激情,不如说是要求重新分配的社会性冲动。那曾经将他排除在外的现有秩序,最终是供他用来践踏和翻身上马的。在这里,可以看出所谓游民意识与农民造反意识的不同。造反的农民在动手之前是要讲一番道理的,“替天行道”也好,“劫富济贫”也好,甚至有一番重整天下的雄心。对于游民来说,这些都太迂阔和显得多余,他更喜欢只身一人,通过一些非常手段,打开一些缺口,顺势进入现有秩序(先前他被排除在外),将自己安排在这个秩序的顶部,而完全不需要触动这个秩序本身。在这个意义上,姜文所演绎的故事可以叫作“一个人的造反”,那些在风中哗哗作响的遍地高粱和大片落日,就是这个光杆司令的影子部队和参谋部。
  无论如何,这部影片中所谓“痛快淋漓”的一面还是被人们夸大了。在“我爷爷”虚张声势的内层,有另外一个“我爷爷”的形象。这个“我爷爷”精明老道,埋头算自己的进账,不伤筋动骨,对外界不闻不问。当“我奶奶”被绑匪带走十万火急之时,“我爷爷”四脚朝天躺在酒缸里享受,如同婴儿一般;当他事后去找黑三炮算账,势利刻薄的肉铺老板拿牛头怠慢他,他抱怨了几句,还是接受了;而当他得知黑三炮并没有动过他的“女人”(这是他最为关心的),他不管方才还向这个土匪跪下叩头请罪所受的羞辱,也不管他的女人所受的委屈,以及所损失的三千两白银,毫发不伤地将这个土匪头子放掉了。他的原则是依据自己所受的损失,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最终当刘罗汉当八路被日本人剥了皮,觉得不能忍受下去而发誓打鬼子汽车的是他的媳妇“我奶奶”,而不是他本人。他的血性并没有及时发作。实际上如果是一种发作性的激情,即意味着一种缺乏逻辑、不可预期的东西,从不知何处冒出来,也可能不冒出来;这种激情的出发点,其实是一个虚无主义的深渊。
  从表面上看,《菊豆》中的主人公杨天青有着与《红高粱》中“我爷爷”完全相反的性格:一个敢作敢为,一个畏缩不前,但细细分析起来,将会发现他们在文化性格上属于同一种人。这部电影由刘恒的小说《伏羲伏羲》改编,原小说中并不存在染坊这个细节,将地点改成染坊是张艺谋在剧本修改时加上去的。在后来拍摄的影片《活着》中,其中的皮影戏也是张艺谋的灵感。甚至在《我的父亲母亲》当中,也有一个客串四方的补碗老人。实际上,拥有一门属于自己的手艺,无根的漂流人便有了一根拐杖,有了一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资本,或者一份属于自己的空间或自由度。
  张艺谋本人也将《菊豆》看作《红高粱》的姊妹篇。的确,这两部影片在叙事框架上非常接近。年轻美丽的女主人公都是被自己的家人卖给了年老男人,与《红高粱》中的麻风病人相对应,《菊豆》中则是一个性无能者。这样一种有着严重缺陷的人,处于秩序的最高者,当然令人难以认同。在此前中国社会主义电影中,受苦人民是因为被政治与经济这两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在这两部影片中,由社会地位造成的不公平,是通过性分配的不公平来体现的,由此而引起的愤恨不平和觊觎,便更加具有个人化色彩。
  《菊豆》中的男主人公杨天青并非游走之徒,但是他甫一出场,是牵着骡子从外面回来,并且在外面一呆就是三个月,身上带着一些飘泊气息。这个细节,就像乐队演奏之前的试音一样,找准了它才能够开始演奏。他与染坊主杨金山的关系,令他始终处在一个边缘位置上——虽然称杨金山为“叔叔”,实际上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因为幼小时父母双亡,他是被杨金山收养的,长大以后一直无偿替杨金山当伙计。三十大几的人了,杨金山从不提给他说媳妇的事情。因寄人篱下而遭歧视和白眼,是他每天的家常便饭。张艺谋本人理解杨天青的性格主要是“压抑”,“有贼心没贼胆”,“里外不是人”。而所谓“贼心”可以通过他“旁出”的身份得到解释。很可能越是遭到排挤,便越是“贼心”不死。在一种每时每刻被看作“另类”的环境中,即使是一个没有“其它想法”的人,也要被弄得一定要有“其它想法”,而所产生的“其它想法”更表明你是一个异己分子,成了需要歧视的理由。
  实际上,杨天青走得比“有贼心没贼胆”要远得多。他一边唯唯诺诺地当“侄子”,随叫随到;一边早已经与年轻婶子上了床,并有了一个孩子。他的问题是不敢公开承认自己与“婶子”的关系,不敢公开承认那是自己的孩子,过着一种完全的双重生活,白天与夜晚分开。应该说,张艺谋不是表达爱情的高手,与《红高粱》表现的是征服和占有一样,《菊豆》中的男女性爱关系与其说是一种爱情,不如说是一场密谋,很难说杨天青到底是需要女性,还是需要有关性平等或身份平等的想象。也许后者更加重要一些。洗却自己的污名身份,还自己合法名分,这是杨天青耿耿难忘的。因此,才有了当杨金山突然瘫痪,偷情的这一对迫不及待地私下为自己举行婚礼,希望这是真正的明媒正娶。而最终能够给予他最大打击的,便是他与“婶子”偷情生的儿子仍然管杨金山叫“爹”。在为儿子的生日举行的宴席上,当着众族人的面,他被迫举起酒杯,叫声“天百,我的好兄弟”,随即泪流满面,痛不欲生。而当儿子稍稍懂事,对母亲与他的关系表示厌恶时,他整个人完全崩塌了,一下子变得衰老无望。
  像《红高粱》中的“我爷爷”游走于“黑白”两个世界一样,《菊豆》中的杨天青也骑跨于“人前”与“背后”两个时空之间。无论如何,他对收养他的杨金山是有情义的,只是在转身时才背叛他,而在背叛过后他仍然像没事人似的,一如既往地忠诚于他。这一点比较可怕——他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接受目前这个现状,继续寄人篱下的生活,心甘情愿。当“婶子”多次提出远走高飞,都被他拒绝了。如此他真正的悲剧变成了——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是人面前的还是人背后的,是穿着衣服的还是光着身子的。他最终成了自身虚无主义的牺牲品。影片中最为虚无的是结尾挡棺一场,依照习俗需要为杨金山送葬时在棺材前挡上七七四十九回,明明是一对“奸夫奸妇”,他俩却表现得那样情真意切、悲恸欲绝,恨不能倒地气绝,好像这婶侄两人真的离不开这个丑陋的性无能者一样。一场本来是离奇滑稽的挡棺被渲染得理应如此、荡气回肠,一场谎言因此被表述成了真理。
  继《红高粱》和《菊豆》之后,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之中,巩俐继续扮演张艺谋电影中的女主角,也继续那些畸形丑陋的婚姻。与上两回被卖给身患恶疾的老男人略有不同,这回是给人家“做小”,即当第四个老婆,原因仍然在于钱。不同的是,这次是当事人自己愿意的。影片一上来,巩俐扮演的颂莲恨恨地对着镜头说:“当小老婆就当小老婆,女人不就这么回事嘛。”很难想象这出自一个上过大学(尽管只有半年)的新女性之口。实际上,即使没有上过大学,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管出身在什么人家,总还是对于新生活抱有一定的期盼和幻想,不至于如此虚无。这位颂莲小姐的不同凡响、敢作敢为还在于,她穿一身上个世纪初典型的学生服装(白上衣黑裙子),拎着一只衣箱只身来到男人家。可惜的是,她那口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居然没有一本她曾经看过的书籍,不管是当时的新书还是传统的旧书。在最险恶的处境中,都不曾想起自己从前读到的东西或者写下几行字。这位颂莲小姐与任何书本无缘,与自己曾经的生活一刀两断,也仿佛是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
  不仅上过大学的颂莲小姐与激烈变动的新世界新天地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大宅院里的其他人与外部世界都没有任何关系,上个世纪前二十年所有那些议题——民族、国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家庭,恋爱等,以及由它们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细微的改变,与这里发生的一切无关。这里的太太们不需要出门,连时尚的购物也不需要,偶尔有一个高先生来给她们看病,但是他也没有带来任何新世界的气息,相反,他与这个封闭的欲望世界是同质的——打麻将的时候,他与三太太在桌底下用脚勾来勾去。大少爷偶尔从外面回来,身穿马褂,头戴瓜皮帽, 俨然一副旧式派头。颂莲对他虚无缥缈的情愫,对他只是风过耳际。至于老爷与什么人做生意,与什么人来往,他是如何才能维护这么一份豪华家业,一点信息也不透露。总之,所有与外部世界的那些横向联系,由这些联系而生出的任何可能的变动,在这里都被切除得干干净净。实际上,《红高粱》与《菊豆》也是发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当中,这两部电影都有意无意抹去故事的时代特征,《红高粱》中只是在结尾打日本人汽车这件事情上可以推断它的年代。《菊豆》则完全封闭在染坊里,冲突只在杨金山、菊豆、杨天青以及孩子杨天白之间展开,其他的人若是出现,则完全是功能性的,像应声虫一样是为了完成某个叙事功能。封闭的世界是一个独断论的世界,是一个按照绝对意志高度组织起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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