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70,创建于2011-3-26*/ var cpro_id = 'u424256';

首页 -> 2007年第3期

生存与安然

作者:王小妮

字体: 【


  有几户鄂温克的门口悬挂着出售鹿茸的招牌,我们进了一个院子。一个年轻人满口东北方言接待我们,进了房子,玻璃柜台上有猫头鹰和小鹿制成的标本,白粉墙高处挂一架威武的鹿角。他不停地说,买回家去当个摆设呗,老好了,老有档次了。
  这家里两个女人,见了陌生人转身低眼,赶紧躲避到外面去。一个是年轻人的媳妇,一个是丈母娘,她们是鄂温克,而年轻人是当地汉族。他说,孩子发烧,她们没见过啥世面,吓得麻爪了。
  两个鄂温克女人轮流抱着几个月大的男孩在外屋和院子之间徘徊,在手上传递那个小人儿,那种恐惧和不安,是在深山密林里远离人群才会出现的不安。
  她们两个都相当矮小和宽脸细眼,对于外人明显有戒备心。听说,属于中国北方三少民族的鄂温克,人口的存活率和平均寿命远远低于其它民族。而不停诱导我们买小鹿标本的这个家庭的汉族男人,不太在意鄂温克女人们的感受。不过他说,在敖乡谁家新生的孩子都要报到北京去,国家都要登上记造名册。
  这时候,这个不大的家庭里,照进了上好的阳光。年轻人带我们看他们家很小的卫生间,据说冬天集体供暖。
  我问他,你家有驯鹿吗?
  他犹豫一下才说,我丈母娘有鹿。
  很快,我发觉驯鹿在当地是个敏感话题,年轻人听到鹿,眼光额外地闪亮又隐讳。
  这个家庭的真正主人是年轻人的丈母娘,她在山上有驯鹿,由她的儿子在放养。将来她不在了,驯鹿会归属于她的儿子。这个汉族年轻人试探过丈母娘几次了,他说,你看我们这不都结了婚,孩子也有了,再拨给我几头鹿,以后日子就好了。但是,老太太始终没有答应。按习俗,鄂温克家庭财产不分配给女儿女婿,除非长期入赘。他说话的时候明显表示了没有得到驯鹿的失望。
  鄂温克定居区最显眼的建筑是政府管理者的楼房,门口贴着鄂温克家庭参加社会医疗保险的通知。鄂温克博物馆正在做开馆前的最后收尾,馆长说,还有三天就对外开放了,破例让你们进来看看。有人在给真人大小的鄂温克萨满搭配服装,有人在摆放桦树皮船。馆长说他也是鄂温克。看来他不像,我见到的鄂温克多矮小,而他相貌堂堂,高大健壮。后来在山上的放牧点问过才知道,这位馆长属于别的部族,不是驯鹿的鄂温克。博物馆里出售非正式出版物《敖鲁古雅的鄂温克人》,收录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鄂温克猎民的人口普查详细记录和鄂温克几大姓氏族谱。
  鄂温克人的由来有几种说法,我接触到的资料说,他们早期生活在贝加尔湖一带,唐朝叫它“鞠国”。清代叫它“使鹿之邦”、“产狐貂之地”。1658年沙俄占领清领地,他们被迫迁到了现在的中俄两国界河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国一侧。
  按照网上的数字,敖乡现有716人,鄂温克232人,驯鹿718只。而当地人的说法,驯鹿有2000多头。
  跟着向导小张,他开车带我们去看38公里外的一个鄂温克放牧点。他的妻子就是鄂温克猎民。出根河十分钟就进入林区,这里的白桦树不是单独孤立的一株株,它们是集簇丛生的,每簇常有六棵以上,像山坡上发足了力气生出来的一只只白指头的长手。
  沙石路上遇到横着的栏杆,是林业局设的关卡。小张拿出备好的一盒香烟喊人,有个高个子年轻人慢悠悠地从坡上小屋晃出来,收烟放行。小张说,林业的人这些年惨啊,国家不让伐树,有人一个月拿三百多块钱,穷得叮当的。小张自己过去就是当地木材加工厂的会计。
  山间很多溪流,木桥陈旧枯朽,林并不像想象中的密,但是跑38公里没见到一个人。最先看到的人的痕迹,是一辆被桦木杆围着的摩托车。小张说放牧点快到了,处于游牧状态的放牧点没有电,没有通讯设施,完全与世隔绝,只有临时搭建在潮湿松林间的粗帆布帐篷。煮饭只是在林间临时搭的土灶。很快林间出现两张帐篷,一个五十岁过头的大个儿男子穿过森林大步迎出来。
  向导小张先说,鹿在家不?
  大个儿说,鹿都在。
  小张又问,就你一人在家?
  大个儿说,他们一早上下山了。
  这个放牧点平时住着三个人,大个儿和他弟弟,都是汉人,弟弟的妻子是鄂温克,下山的正是弟弟两口子。没有鄂温克,使在放牧点度过的这一天变成了四个汉人在松林间的一顿野餐。我相信驯鹿们能凭直觉识别和亲近鄂温克人,所以这个中午心里最不自在的是驯鹿们。
  它们在距离帐篷大约五十米外趴伏着。大个儿说他有四十多头驯鹿。林间开辟了一小片空地,驯鹿们多数都在瞌睡,围着几根冒着烟的树干,按惯例鄂温克女人平时负责给驯鹿喂盐,点燃木炭给它们驱赶蚊虫。驯鹿寻找食物是在夜里,从不用猎人跟随,有时候驯鹿会走失,鄂温克人要去找它们。但是,小张坚持说鹿是不会走丢的,他把那些动物说得有点神性,他说鹿总能自己找回家。
  开始,向导小张和大个儿很热情,不断指着鹿群,介绍哪头鹿茸好。一头鹿斜侧着试探着走过,接近那顶墨绿的帐篷,头上两棵青青的充满了细茸毛的角,像两根生长在秧苗上的朝着天的嫩茄子。大个儿说,这就是最好的鹿茸,不老不嫩。向导小张说,到哪儿能找到这么真的东西,你眼看着按倒一头鹿,直接切茸,绝对掺不了假,外人来放牧点都是奔着买茸啊。
  我问,会流血吗?
  大个子男人说,多少淌点血,有药,上了药就止血了。
  我们马上说,我们不买鹿茸。
  能感到这两个男人脸上的不快,他们想的是卖鹿茸。
  有一头鹿挺立着威武雄壮的角,高傲地站在不远处,对我们冷眼旁观,好像它什么都知道,非常小心地防范人的接近。
  大个儿在山上的放牧生活有二十多年,早年娶了鄂温克妻子,她两年前去世了。他在透进一些阳光的林地间燃起树枝做午饭,这两个都娶了鄂温克女人的汉族男人自顾自在火灶边议论政府的民族政策和资金分配,大约由于不买鹿茸,他们对我们兴趣消减。
  林间很多红色野果,随地垂落。离开帐篷几十米,树木才茂密,落叶松高的树冠集体发出低沉的轰鸣。大约一米长宽的白桦树皮一张一张展开,晾晒在树下。我觉得脚下总是软塌塌踩到什么,仔细看居然不是落叶,是一棵倒伏以后彻底腐烂掉的松树。像这样一棵直径三十公分的松树从松子落地到长大,最起码要一百年,或者是雷电,或者是虫害,或者是人为砍伐,它倒下了,又不知道经过多少年,它渐渐松软如泥。大概再过几年,就很难再辨认得出它是一棵树了。在当地,这叫“倒木”,不能再叫树。这就是最原始最常态最自然的尘归尘,土归土。
  稍微认真地辨别,才发现自然倒伏后渐变成泥土的松树并不少,平均十几平方之内就有一棵,倒木埋在积年落叶下面,使在森林中走路总感觉脚下不踏实,好像会塌陷。
  游猎中的鄂温克在密林里选择放牧点,最重要的是选择水源地。从人和鹿的生活区域向上走三百米,一只白搪瓷碗作为暗号挂在树上,穿过树林,看见了溪水。水看上去很浅,正缓缓漫过许多石头,发出响声,透骨的凉,磨圆的石头表面结着厚度超过两公分的青苔。当地人说,鄂温克人世代活动在深山密林中,从来没引发过山火,水源地的选择非常严格,一定在放牧点上方,不会被人和鹿污染。有一条已经弯曲了的朽木浸在水流中,全身缠绕着苔藓落叶,像条冬眠的蟒蛇。
  下午了,我们四个汉族人在松林间吃简单的午饭。大个儿端起酒,用无名指蘸了白酒,默默滴在松软的土地上。驯鹿们半睡半醒着,真正的主角鄂温克人缺席。
  说到为什么和鄂温克结婚,大个儿说他就喜欢在山上的生活,自由自在,不受人管。小张的理由竟然是从小就喜欢玩枪,鄂温克猎民一直可以配枪。现在不行了,没看电视?国家要管理枪支了,他说。
  

[1] [2] [3] [5] [6]

http://www.520yuwen.com 提供 免费书籍报纸阅读。
var _bdhmProtocol = (("https:" == document.location.protocol) ? " https://" : " http://"); document.write(unescape("%3Cscript src='" + _bdhmProtocol + "hm.baidu.com/h.js%3Fa510abf00d75925ab4d2c11e0e8d89a4' type='text/javascript'%3E%3C/script%3E"));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