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麦芽儿
作者:罗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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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就再没回来,留下他和老娘。没承想他自己娶了个媳妇也跟人跑了,扔下他和丫头。好不容易找了个有孩子的小寡妇,人家又不同他睡,说睡大了肚子养不起,可人家天天同老板睡,怎么睡肚子也不鼓。这不,运来追过来,弄了个轻松活儿干,干了没半年,就伤了腿。
见麦芽儿来了,大家都闭了嘴散开了。麦芽儿顾不上打听,赶紧骑上车,直奔郊区的小医院。
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吹雪和旺财。吹雪在哭,旺财在劝。麦芽儿小着胆子走过去,吹雪瞥了她一眼,埋下了头。隔着窗户,可以看到运来的腿绑了绷带,吊得高高的。麦芽儿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就由我来照看他吧。旺财没吱声,只是看看吹雪。吹雪扭了扭身子,嘟着嘴,不情愿的站起来,跟着旺财走了。走了几步,旺财又回头说,已经交了费,要用什么药,照开就是了。
麦芽儿冲了开水,倒了一杯放在床头柜上,又喊护士来换了吊针,这才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床边。看不到运来的脸,她也不敢看。事已犯了,她觉得这个时候,说啥话都是没用的,只是她想不出来,吊车怎么会下坠得如此之快。走了吗?见运来问她,她说,才走的。走了好。麦芽儿不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那个吹雪还哭了。她想,应该哭的是我,我怎么没哭呀。哼,猫哭老鼠。她怔了怔,不知道运来说的是她还是吹雪。都是我不好,这么一说,麦芽儿的眼圈儿真的红了‘。运来说,她要是真的哭,还会走?你要喝水吗?运来摇摇头。腿还疼吗?不疼,不疼我还会躺在这么?麦芽儿对自己说,病人没一个好脾气,何况是我惹的祸。只求他早点复原,早点去上班,他发啥脾气我都忍了。
她也确实啥都能忍。她喂他饭,给他洗脸,还得扶着他大小便。这些都是她事先没想到的,可她既然留下了,这些事情就得她来做了。夜里,麦芽儿就躺在旁边的空床上。护士来赶她,她掏了十元陪床费,护士就多给了她一条被子。她想,我这是何苦呢?我跑到城里来,难道就是为了侍候一个陌生男人,还是个和她一样的乡下男人!我还不如水芹呢。想想在家里多好呵,高粱待她多爱护呵。高粱要是晓得她在这受罪,不知要咋说呢。明天碰上旺财,得叮嘱他,千万不要告诉高粱。
工友们派了两个代表,买了些香蕉,还买了一条黑鱼,说给运来补补。他们说,运来呵,你平常想坐不能坐,想歇没得歇,这回你是撞上了狗屎运了。运来说,是呵,这回不歇他个一年半载的绝不回头。然后他们嗬嗬嗬的笑起来,根本不像是来看一个病人,运来呢,也根本不像个病人。只是他们来时,看到麦芽儿,一脸惊奇,临走,还惊奇地朝运来翘翘指头。运来磕磕下巴说,滚蛋吧你们。麦芽儿装作没瞅见,心里就老不痛快。哼,你们把我当成啥人了,真个像吹雪说的,下流坯子呀。
旺财和吹雪也来,只要得空,每天都来。旺财劝慰运来不用担心,医药费、误工费、补贴费什么的都由他出。麦芽儿觉得,旺财这个人,真的是不错的。运来也算是碰上个好工头了。可是运来没有好声气。运来说,你不出哪个出,难道由我出,由麦芽儿出吗?旺财只管笑笑,跑到走廊上抽烟。吹雪一劝,运来更是火冒三丈。气得吹雪直哆嗦,你死去吧!运来就冷笑,你还嫌不快活吗,还要我死!我要是死了,你的麻烦就大了。不过你放心,我就是在这呆一辈子,也不想死的。
送了旺财吹雪,麦芽儿顺便去找医生。值班室只有一个小护士。小护士修着指甲说,运来的腿没大事,皮外伤,可能有点骨裂,住个把星期,回家静养就行了。r麦芽儿心里有了底,好像自己的罪过也减轻了许多。在运来跟前坐定,麦芽儿说,运来,你心里急我晓得,你要发火就冲我发吧。运来说,我干嘛冲你发火?那人家吹雪也是好心呀。吹雪是我老婆,我不冲她冲哪个?吹雪是你老婆吗?是呀!运来埋下头,嗡嗡嗡的说,你瞅着不像吗?
麦芽儿的脑子懵了,她跑出病房,跑出了医院。她信马由缰,在小街上溜达。麦芽儿明白了运来为啥让她感觉怪怪的了。可明白了运来,她又不明白吹雪了,她一直认为吹雪是直爽的,热情的。吹雪干嘛这么做呢,还在同一个工地上,明目张胆。怪不得旺财这么好说话呀,还天天来看。看来,工地上所有的人都晓得底细,除了她麦芽儿。她有些可怜运来,又有些敬佩他的忍劲儿。
快晌午了,麦芽儿才打转,还带了些烧饼、油条和豆浆。运来像是饿急了,吧嗒吧嗒的咬着,说还是小时候吃过烧饼,香呵。一口气喝光了豆浆,运来靠在床头说,麦芽儿,你在笑我吧?我笑你?麦芽儿摇摇头。你在笑我,我晓得。运来说,所有的人都在笑我。麦芽儿不晓得怎么说话才好,只呆呆地坐着,收拾残渣空盒。可我能咋办,运来说,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杀了他们,我没这个胆,家里还有一大堆的嘴哩。运来,你就别瞎想了。麦芽儿道,再过两天,你就可以出院的。谁说的,谁说我要出院的?运来恶狠狠的坐直。医生说的。我为啥出院?哪个医生说的?运来气得揪头发,我要一辈子坐这里。对,一辈子坐这里,麦芽儿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说,可这也不是办法呀。运来不听,运来指着她说,去,去给我把医生找来。运来拍拍腿,哎哟,我这腿疼得钻心,他还说我能出院!他们是不是收了钱,就想赶我走呵。
是呵,运来分析得有道理,说不准这家医院真的是见钱眼开哩。值班室一个人也没,麦芽儿就坐到办公桌前等。她过等儿撑着腮帮子,过等儿敲着台板玻璃。突然,她住了手,盯着玻璃底下压着的一张医院信笺纸。纸上是漂亮的钢笔字,潇洒的行楷。麦芽儿的心狂跳起来:
两个村庄隔河相望
一只渡船在它们之间的小河上往来划行
财富的大楼高高升起,又毁成废墟
这两座村庄却隔着这条潺潺的溪流交谈
渡船在它们之间往来摆渡
过了一个世代又一个世代
从春耕到秋收
麦芽儿几乎要叫起来。这是谁写的?写这首诗的人就坐在这张桌子吗?就是这个医生写的吗?现在,麦芽儿更加支持运来住院了。麦芽儿想,她得回工地一趟,把她写的那些稿子拿过来。那天走得匆忙,她连一枝笔一张纸也没有。不过,得先弄清楚,写的人是谁呀?,
运来在等她,张大嘴巴。麦芽儿说,医生不在,可能是查房去了。这个时候查房?运来反问道,查房咋没来查我,怕是溜到哪里鬼混了吧。你呀,咋把人都想得那么坏,麦芽儿脸一红。那你找个好人给我看看,运来手一张,理直气壮的。麦芽儿没有和他争,这个运来呵,心里的伤比腿上的伤重多了。她只能说,运来,你要住就住吧,你住多久,我就陪你多久。运来还不领她的情,咋是我要住呀,该住就得住,听听医生咋个说!麦芽儿也不揭破他,心里更觉得和他成了同谋。
这一天,麦芽儿跑值班室跑了不下十来次。医生们谈笑风生,护士们忙忙碌碌,让她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最后一次是傍晚,天将黑未黑,那张桌子边上,坐着个胖医生,脸倒是白白的。胖医生瞄了麦芽儿一眼,站起来,对旁边的护士说,他得提前走,今天丈母娘过生目呢。一个护士说,那你还不赶快去表现表现。还有个护士说,听说你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