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原点:“星星画会”
作者:朱 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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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感,“因为诗人们出了风头,可是画的这个蓝色封面永远停留在蓝色封面上。”“我要组织一个展览,一个北京人办的展览,可以镇住全国的展览。”
“马德升有的是热情和意志,而我多一点谨慎和原则”,黄锐的个性显得内敛、神经质和优柔寡断,而马德升则具有行动派的特征,全身仿佛在不停地往外喷发着能量,他有着对于运动的热忱和对于冒险的迷恋,以致于黄锐说:“如果没有马德升,我想这个在我心中酝酿了很久的想法,永远只是个想法而已。”涉及到画家及作品的遴选,黄锐的标准是必须含有激励性,马德升则有两个选择标准:必须真诚,并能展现独特的表现形式。他们的标准并无美学上明确的主张可言,也正如后来“星星”美展的前言一样带有文学化的含混性,这在事实上已然规定出了星星作为一个团体而非一个流派的性质。而在另一方面,团体本身即意味着政治:
“七十六号(指北京东四十条七十六号),我们召集了成立大会,来者除了我俩外,有钟阿城、朱金石、关乃昕、于美好、唐平刚,还有三位较早就画现代画的。薛明德是七十六号常客,不请自来。结果成立会开成了垮台会。薛大叫大嚷:‘我是世界知名画家,作品价值上万,姓黄的是老几,有什么权利主持这个会?’唐平刚:‘我有四十幅画,少一幅也不行,应该有我的展室,紫竹院快办我的个展了。’关乃昕:‘我的人体画是世界级……’后来只要我一说话,薛就乱叫,简直无法忍受。我先跑了出来,并拉马德升出来,对他说:‘像薛明德、唐平刚这样的全甩掉!”’(黄锐《星星十年》)
同样是关于这个成立大会的叙述,在后来成为重要作家的阿城那里变成了一种文人笔记体式的精练、含蓄与狡黠,“地点在东四十条的一个大杂院里,东屋,墙壁斑驳。晚上,灯没有罩儿,映得人如木版画儿,越近灯下,越有木口板的精细。灯左马德升,灯右黄锐,两个发起人,都谦和、热情,声音中气足。屋里坐满了人,几乎都抽烟。烟弥漫到屋外,屋外也有人,站着,凡议到紧要处,就挤到门口。”
阿城的描述使我们置身于密谋的特殊氛围之中。事实上,还令我们联想起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评谢努和德·拉·渥德》一文,文中对两种人作了区分,“密谋家分为两类:一类是临时密谋家,即参与密谋,同时兼做其他工作的工人”;“一类是职业密谋家,他们把全部精力都花在密谋活动上,并以此为生。……他们醉心于发明能创造革命奇迹的东西:如燃烧弹、具有魔力的破坏性器械,以及越缺乏合理根据就越神奇惊人的骚乱……”(《马恩全集》中译本第7卷,P320)如果说民主运动分子可以被称为“职业密谋家”的话,“星星”艺术家们顶多充当了“临时密谋家”的角色,即使他们“醉心于发明能创造革命奇迹的东西”,醉心于骚乱,那也不会是真的燃烧弹,他们自己的作品才是他们所钟情的“具有魔力的破坏性器械”。加入到一个艺术团体之中,对于当时的艺术家或艺术爱好者而言,或许构成了一种莫大的诱惑,然而,在这个为举办展览临时拼凑起来的团体里,成员之间政治倾向并不一致,关系有亲有疏,如果说在团体内部出现某些纷争,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那么,当一个团体性的展览演变与升级到政治事件性的一步时,大多数成员出于对于政治的本能的反感与恐惧,选择了回避与退缩——“星星”在被禁之后采取的行动,只能是说以“星星”的名义来进行的。
1979年9月27日,“星星”美展的第一天。中国美术馆东侧小花园的铁栅栏上,挂满了二十三位成员的一百五十多件作品,油画、水墨画、钢笔画、木刻、木雕。“一些大的木雕摆在地上,还有一些画挂在树上。‘今天’的诗人配了些短诗,也排在画旁。”(王克平《星星往事》)展览的效果兴许是超出了“星星”与官方两方面的想象,第二天上午,发生了成员们与警方的对峙,下午展览照常举行。第三天,存放“星星”作品的美术馆东门厅有五十多名警察把守,由北京市东城区公安分局与城建局联合签署的《布告》取代了“星星”的作品,悬挂在铁栅栏上,“星星”被禁。
关于展览与游行的过程,在王克平的《星星往事》里,有着特别详尽的记载,其中,在关于游行的讨论方面,我们可以看到《四·五论坛》的民主运动分子所起到的突出作用。民主墙团体之间的这一联席会议,在事实上将“星星”演变成了一个政治事件。“星星”的大多数成员都选择了退避,而黄锐在后来忆及了他自身的摇摆不定,“艺术家还是得以艺术来取胜。”然而,问题在于他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团体的核心地位,他的退出在某种意义上意味了整个“星星”的缺席。“那参加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将身上最值钱的北京牌手表,放在家里,因为结果很可能会是入狱,以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去享受政府免费颁发的一日三餐”。游行线路是由民主墙出发,沿长安街过天安门广场,在王府井南口右拐到达北京市委。北岛担任了总指挥,而在“星星”的二十三位成员中,只有八位参加了进来。马德升拄着双拐走到游行队列最前沿的那张照片,现在无疑已成一个历史的经典。对于黄锐来说,最为深切的体验并非在于当年那种激昂的史诗感,相反,“游行的队伍声势浩大,走到府右街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警队,人群立刻散去,只剩下孤零零三十个人,连奋力喊出的口号也被风吹散了。散去的人们躲在街角,退后两百米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我们。这个场景令我终生难忘。”这个令他难忘的场景,确实也充满了象征意味,这一刻好像是生死的抉择,大众似乎都缩回到鲁迅所说的“铁屋”深处去了,“星星”的命运孤悬着,“像一颗没有氛围的星星”。具有戏剧性的是,这次游行并没有导致“职业密谋者”们所希望的后果,,将事情闹大……相反,倒是意外地取得了胜利。画作不仅被归还,而且还允许“星星”在画舫斋继续展出。1980年夏,“星星画会”成立并最终向美协正式注册。8月20日,第二届“星星”美展在中国美术馆三楼开幕,展览引起轰动,每天观众五千人左右。9月7日,创下卖票九千多张的记录。展览原定三个星期,后来又延长了两个星期。“星星”在美术馆创造了一个记录,黄锐的统计学表明参观总人数是十六万,王克平提供的数据则是八万。
勇气、激情、乐观,为理想而战,不顾后果和代价,“相信未来”,在“星星”的举动之中确实包含了这些精神性的因素,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是一次赌博,一种对于出现于历史之中的微弱的机会所进行的本能的捕捉。我们说机会是“微弱”的,指的是那段时期的当权者本身希望显示出一个相对宽容的态度,而“星星”迎头而上,如同一只拳头去测试一堵墙的分量和反应,可能的话,就在那上面砸出一个豁口来;这在中国已经构成了一种特定的现象——利用政治的暂时松动所显现的某种缝隙、国家机器运转的时间差、某些官僚的相对开明进步的态度与隐蔽的支持,甚至包括西方世界的某种压力,制造了某些事件,然后,一切仿佛又复归于沉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