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回忆文革中的徒步长征

作者:石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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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组成长征队的原因几乎和我们相似,学校里绝大多数人都已外出串联,身为学校革委会副主任的乔金锁、郭庚茂同学联合其他同学,与几位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学组成了徒步长征队。因为无人愿意组合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学,而这些同学也不愿意置身于运动之外,乔、郭等人勇敢地接受他们,共同出发了。
  乘船横渡黄河是一件十分激动人心的事。靠近岸边水流十分平静,但船行不远,水流奔腾,越近河心,越是湍急。这时我们才发现渡船过黄河真不容易。因为是人工渡船,水流急处,船工要将铁锚在船的一头沉下水底,再用力将船摇向对岸。当锚链拉直时,须将另一头的铁锚放下,再拉起后锚。如此重复操作,船的行程路线在水流的作用下,成45度角到达对岸。
  到达黄河南岸时已近中午,岸边的冻泥已化解,我们只得在泥泞中艰难地跋涉而行。
  这9名中学生在与我们同行后,表现出顽强的毅力。因为他们才刚刚走出4天时间,疲劳期还没有过去,而我们已出来半个多月,走得已十分轻松,他们都咬牙坚持,特别是5个女孩子,一声不吭闷头走着,我们感觉到她们在忍受着痛苦与劳累。
  这支队伍除了郭庚茂外,都是上高中的学生了,他们本来对自己的未来有诸多的梦想,但是文革将不会圆他们进入大学的梦。如今和正牌的北京的大学生走在一起,也是他们天缘巧合。而这些口无遮拦的大学生,也海阔天空地大讲高考、大学校园的生活,大家好像在一起进行精神会餐,说者放开了讲,没再想到他们的学业将不会再继续,未来的结果不知海角天涯,而听者傻傻地听,也没有去想这一场梦是否永远是梦。
  在经过了身体与意志的双重考验后,队伍前进速度显著加快,而且行动也异常敏捷,除了在途中参观访问、演出、劳动外,每天平均行走45公里至50公里,而在长沙、萍乡段单日行军达60公里。
  徒步长征是残酷的,就像打仗无法避免伤亡一样,不可能没有减员。建筑系的田青阳同学得了胃溃疡,他一直坚持前进,在伙食非常糟糕状况下也没有停下来,一直走到他的家乡长沙才与大家告别。
  年纪最小的冀县中学郭庚茂同学,在武汉得了阑尾炎入医院手术,不得不放弃长征。他不愿意拖累同行同学,坚决不让留人看护,鼓励大家继续前进,他自己照顾自己。
  我们向这两位同学致敬,虽然他俩没有和我们一同登上井冈山,但我们不会忘记他们与我们在同一征程上迈出的那长长一段路,我们将他们的精神带上了井冈山。
  民以食为天,伙食仅可维持体力的最低消耗
  要正常地徒步行走,必须吃饱饭,这是最起码的保证。当时为引导学生甩开交通工具,采取徒步形式串联,中央文革小组对全国各地下达了指示,要求在公社、县城所在地设立红卫兵接待站。除安排住宿外,在伙食上要保证。串联的同学每人每顿交4两粮票和1角钱,如果不够吃,超过的部分可以暂不交钱和粮票,先记账,等文革结束后再追缴。我们长征队出发时就定下一条规矩,从八路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引出——吃饭决不超量,按标准交费,避免今后钱粮无法归还,占国家便宜。
  每顿4两如果足量,尚可填饱肚子,但1角钱即使是在那时,能保证什么副食呢?可以说,不管接待站还是农家饭,基本上是一份白菜萝卜汤,最好的是熬萝卜或熬白菜,肉几乎没见过,油也是星星点点而已,别说吃,看着都可怜。
  从北京出发纵穿中国南北,经过了河北、山东一角、河南、湖北、湖南和江西两省的东西接合部,衣食住行都反映了当时农村的穷困和老百姓的低水平生活状态,难有温饱。
  在北京,我们只在大兴县停了一站,吃的是白面,此后基本与白面再见了。进入河北全是玉米面(当地叫棒子面)和小米,而进入河南后是吃白薯面与高粱面。兰考以北还好,是白薯面与白面做的千层卷。再往南,河南的中东南地区是中国最贫穷的地区之一,只有白薯面和高粱面了,合在一起做成的窝头又黑又牙碜,吃了胃里反酸水。过了淮河才有大米,不过越往湖南、江西走米质越糙。盼望到井冈山后能吃上的红米饭、南瓜汤却没见到(我们真希望能吃到)。由于串联的人太多,接待站蒸不过饭来,只有大锅熬粥,半生不熟的,盐水煮萝卜难以下咽。即便如此,也要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因为要走路。
  行进途中,有些地方还没有建接待站,公社或村里大队就给我们派饭到农户家,那时有规定,接待者必须是贫下中农。各地的农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朴实、热情但真贫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给我们的清冷的饮食也只有用他们的热情来补偿。几十年来,一个固定的画面总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在一大片盐碱地旁,一座孤零零的小草房,门前3个清瘦的身影在向我们告别,寒风夹杂着盐碱的土尘,拍打着那座小草房,也拍打着那3人单薄的身影。这是39年前我在河南太康龙曲农村看到的景象。那天?穴1966年11月30日?雪由于没有接待站,派到农民家里吃饭,6个同学来到这座周围没有邻居、北方典型格局的3间草房内,进屋就是灶房间,两边分别是住房。这是什么住房啊!房子只是用高粱秆做墙,外面抹上泥巴,到处透风,房里很冷。一家三口人,孤老汉住在东屋,一个简单的木床上放一床薄薄的旧棉被,另一墙边放几件简单的农具。西屋住的是儿子、儿媳一对新婚小夫妻,屋里只比老父亲屋里多了一个木箱,大概是儿媳的嫁妆吧。外间清锅寡灶,饭已做好,一锅漂着几个白菜叶子的清汤上面,蒸着12个高粱面和白薯面混合做成的小黑窝头。老汉一面招呼我们用餐,一面直向我们抱歉没有什么更好的可给我们吃的。这里农民生活很苦,地又碱天又旱,每户只分200多斤粮食。我们吃饭时,小两口躲在西屋里不肯出来。我们匆匆忙忙用过饭,一家3口送出门来。当我们走到路边回头望时,那一幕就永远在我的脑海里留下“贫穷”两个大字。我到现在还惦念这一家人如何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
  乘船过淮河到罗山县中学,吃上了久违的大米饭和炒菜。菜是炒黄豆芽,这是长征路上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遇到炒菜。菜是定量的,而米饭随便吃。于是大家都过了饭瘾。
  由于一路上尽食粗粮,也造成队伍减员。走到馆陶时,建筑系一同学因痔疮病发作,流血不止,只好脱离队伍,没有同我们再走下去。
  虽然大家坚持到达了目的地,但几十天的伙食只能够维持我们身体的最低消耗,人人都瘦了一圈。我离开北京时体重118斤,而从井冈山回京后称重仅有105斤,两个多月瘦了13斤。
  毛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吃饭是为了革命,而在吃饭中还真遇到“革命与不革命”的问题。途中必经武汉,前十几天大家就在议论毛主席的一首词:“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长沙水,出自“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水水无沙”。而武昌鱼,学名“团头鲂”,原产于湖北梁子湖,肉腴味美。当时在想:既然毛主席都夸它、吃它,那我们一定到武汉时也要尝一尝。不说是吃革命鱼,也是为革命而吃鱼。这个决心随着武汉的临近而越来越强烈。在武汉停留期间,终于有一天我们几个食武昌鱼的坚定者会在一起,出发寻找做武昌鱼的饭馆。经过几条街道的寻觅和挑选,认定了一家饭馆,坐落在长江大桥江北岸,面向长江,门口挂一块黑板,上写着“武昌鱼,每条一元五角,米饭不加钱”。大家一阵激动:一方面是“米饭不加钱”,大家形成错觉,理解为米饭随便用;第二方面是——啊!太贵了!1.5元相当于我们一个人5天的生活费,太奢侈了,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向江边走去,又禁不住聚在一堆儿商量。大概大家太向往了,终于达成了共识;“既然要达到这个革命的目标,就一定不能放弃。”决定每两个人买一条,每人花7角5分。虽然相当于每人两天半的伙食费,但既然是为革命吃鱼,就来一次革命行动吧!几个人闯进饭馆交了钱,排队去窗口领取已做好的鱼和一碗米饭。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鱼肉荤腥,胃肠直激动,更有一种理想即将实现的自豪和无比的满足。我们每两人一组比较平均地将鱼分为两半,鱼是清蒸浇汁,汁不少。小口尝,直感到鱼肉真香、真好吃,但我们还是急忙先用饭,因为想就着这半片鱼多进一些米饭。当吃完第一碗再去加饭时,却被告知饭不加钱但不等于不限量。服务员说:“你们买一条鱼,给两碗饭已经够多,不可再加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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