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一墙之隔

作者:袁 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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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一样,从那人的头顶汩汩冒了出来,然后那个人咣啷倒地,跟段晓蕾弟弟自己手中那根木棒似的。
  常说天地间人命最大,轻易断绝不了,可反过来说,人命也最脆弱,一根小臂粗的棒子就能直取性命。后来发现,那根木棒头上有两根粗铁钉,就是那铁钉惹的祸。
  段晓营的弟弟是家里的宝贝。当年生他的时候没指标,他是超生落地的,没取得合法的通行证就哇哇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了弟弟上户口,父亲又是找关系,又是交罚款。父亲是电子元件厂的技工,母亲那时候是皮鞋厂工人,段晓蕾和弟弟小的时候,家里日子虽然不宽裕,却也过得去,也因为有了弟弟,父母心头满足,日子虽苦犹乐。段晓蕾上到初三,母亲的厂子长年经营不善要改制,她和一大批人同时下了岗。母亲拿了点钱算是跟厂里解脱了关系,一拍两散,从此没了组织依靠。那以后母亲杂七杂八做过很多活,父亲的厂子也不景气,收入长期在一个低水平徘徊。母亲下了岗非但不得闲,反而更加操心劳力,她帮人守过店铺,替人做过推销,在低等茶园端过茶水。
  把段晓蕾和弟弟养大,父母是呕心沥血起早贪黑俯首甘为孺子牛。眼看着弟弟就要出息了,却出了这桩命案,好比是一步跨进阎王殿。所谓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一个来月后,弟弟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虽然只是一所普通大学,可那毕竟是一座桥啊,渡过去,就是别样人生。可弟弟再也过不了那座桥了,那纸录取通知书被父亲举在掌间,压出他一串异样的笑和成串的眼泪。那一天,父亲精神状态就不再正常与稳定。
  再过了些天,庭审宣判的日子到来。弟弟年过十九,逃不掉法律责任。那天段晓蕾陪父母坐在市中级人民法院,听着一个年轻的女法官用官方文件样的标准嗓音念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判处段振宇有期徒刑十年……”她眼前真是一黑,不仅为弟弟黑,更为父母黑。
  出了法院,第二天她父亲就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父亲住了半个多月的院,被她和母亲扶出来的时候好似一块风化的朽木,神情呆滞,胡子如同秋风扫过的杂草,两撮头发翘在后脑,眼珠子也不转,仿佛神经上了夹板。父亲回到家里安静了没两天,又开始对着家里的东西施展起暴力。在患病的父亲眼里,这个世界就需要拳打脚踢来应付,他的拳脚不时侵犯到段晓蕾和母亲身上。可母亲不敢再把父亲送到医院,因为住院费就是一只虎视眈眈碰不得的老虎。父亲这一病,厂里顺势给他办了病休,每月拿薄薄几张吊命钱,只够喝清汤吃点便宜药。便宜药药力靠不住,父亲的神经常常逃出管束,他一分为二成了两个人,要么呆如木鸡,要么舞若邪魔。
  母亲被一连串的祸事一激,身体里的什么管子就出了问题,一怒一笑甚至一走路一说话,尿液就自动滴滴答答跑出来。母亲于羞愤中辞了工,段晓蕾不得不挺身出来,扛起养家的责任。
  在美容院,三个月后她的薪水就升到了一千出头,这是她手法好,又有学护理的专业背景,能在给客人做美容时顺便跟她们讲点美容保健的常识和技巧,再加上她舍得为客人花功夫,做按摩什么的一点不拣懒,做得样样到位,客人们喜欢她,指名要她做的人就多。不过想要薪水再往上升就难了,蛋糕就那么大,她不可能尽刨到自己盘子里去。
  可是家里有两个病人要吃药要照顾,每个月段晓蕾至少还得跑监狱一趟,拿些吃的用的去看弟弟。为找第二份工作,段晓蕾跑断了腿,她没有文凭,这是个大障碍,而今连售楼小姐都要求有大专文凭呢。早上送报纸倒适合她,但多少要养家糊口的下岗工人等着这份工作啊。她左碰右撞,总算在一个家政服务公司找到个钟点工的事情,工资实在太低,跑路跑得太远,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挣一个算一个。后来还是她的卫校同学知晓了情况,通过亲戚关系,让段晓蕾走到了凯旋门夜总会里,在包间门口做一个卖烟卷口香糖的游动小贩。“先受点委屈吧,”她的同学这么跟她说,“把家里的难关渡过去再说。”
  她点点头,泪水的浪头一打,差点把自己呛住,她硬生生把那个浪头按了下去。委屈算得了什么,没钱父母吃不起药家里揭不开锅那才是真惨,她知道孰轻孰重,何况没有选择。在凯旋门卖雪茄一开始是比较受刺激,那里闪的飘的全是豪奢之气,钱在那里不值钱,就是个玩意,而钱又是唯一的通关语。那些人的生活跟她是两重天,她也由此明白了什么叫天外有天。她不知道那些人的钱是怎么来的,也想不通这凯旋门里那些陪客的小姐,为何每月少则几千多则上万的收入还在喊钱不够用。不过她跟那些人是绝缘的,她只要做好自己那份事,每月在那儿挣上八九百元,就很满足了。而且她可以兼顾两头,晚上去夜总会,白天在美容院,她又跟美容院女老板说了情况,上午照常上班,但晚上要早点收工。别的美容师都每周轮休一天,她不要那个轮休,以“抵偿”每天的早退。
  可是每天凌晨回家,总会吵醒睡眠一落千丈的父亲。父亲患病后似乎跟猫头鹰通了灵,晚上即便吃了药脑子里也有一根弦醒着,一点响动就能使他双目圆睁,人如弹簧般啪地弹起。段晓蕾每夜回家,都会引起父亲的一阵骚动。父亲骚动,母亲也得跟着起来折腾。母亲的尿失禁基本控制住了,只要情绪不激动不做太累的事,就问题不大,可肾病还得慢慢来,肾病也需要好好休息。母亲的腿脚一直有些浮肿,被查出肾病后肿得更加豪放,可母亲不甘于顺势倒下休息,呆在家里守株待兔,他们这个家,守一万年也不可能有什么兔子送上门来。带病的母亲又去找了个能在家做的活儿,编织手工的毛衣和女士坤包,—个月有个两百来元的进项。
  段晓蕾去到凯旋门后,母亲万般不放心,也是无可奈何。母亲落过几场泪后,跟段晓蕾商量:另找个地方去住吧。这是母亲考虑到他们家离凯旋门远,每天段晓蕾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孤身回家不安全,再者回到家父亲还要折腾,大家休息不好。母亲的提议有道理,如果搬出去住,段晓蕾也能省出时间摸摸书,她是要把卫校念完的,哪怕三年五年后去念完,也要念。母亲没有跟段晓蕾说你放心搬出去,你爸有我照顾之类的话,贫寒之家,没那么多口头上的贴心体己,也没那个心力去无微不至。
  在极其偶尔的时候,段晓蕾会不经意地把自己跟同住—个屋檐下的乔乔比一比。她和乔乔同龄,和乔乔似乎也有点可比性。可两个人的命实在是比不着。段晓蕾每月花在自己身上的钱,除了三百元房租,其他开支总共不超过二百五十元。早上她吃馒头,一周买一小袋最便宜的袋装牛奶,五百毫升的那种,喝三天。中午煮面,或炒个只放一点点肉末的菜。晚饭在美容院和几个同事搭伙,大家凑钱在简易的小厨房里煮点米饭炒两个菜,也是简单。每月伙食费一百六七就打住了,其他日用什么的几十元。她很瘦弱,吃得不多,不沾零食,也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喜欢乱买小玩意,她是一元钱也在乎的,她这边省一元,母亲那边就宽裕一点点。她每个月只给自己留六百元,其余的全交给母亲,但母亲只拿一千元,说够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以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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