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啤酒箱事件
作者:杨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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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村主任,俗称村长。这位张贵生将成为该村第二任张村长,他的前任叫张茂发,今年七十三岁,主持村政已近四十年。那是他老婆的亲爹,他的岳父大人。
今天上午八点起,这位候选村长一直在小学校操场上晃来晃去,跟乡亲们打招呼,寒暄并请烟点火。这是一种选举策略。只要不搞过分,不属违规禁止。当事者自然要比无关者敏感,张贵生于百忙中,注意到了场中的所有异常情况,包括汤金水肇事之前潜候于学生小便所的细节。
“还有一个女的,”他报告说,“长得有样子。”
果真有一个陌生人,在汤金水肇事的前后于学校操场上活动。这是位女子,大约三十上下,个子娇小,下巴尖尖的,眉眼有点像狐狸,穿着一件白色长衬衫,外边套一件黑色短上衣,里边长,外边短,让乡下人看起来很奇怪。这是个外来人,张贵生从没见过她。该女一直呆在操场角落,那儿有一排砖砌水泥面的乒乓球台。是小学生上体育课和课间休息的玩耍之处。女子在那边并非无所事事,她很忙,这里看看,那里瞄瞄,不停地啪啦啪啦,那是照相。女子手中的相机是大家伙,前头有个大炮筒,可以伸长缩短。她用那架大炮筒对准场上的人和事情,似乎对什么都有兴趣,包括在场地上跑来跑去捉迷藏、尖声叫唤不止的小孩子。
张贵生给这位女子送了支烟。他猜想她可能是县里、乡里来的什么人物,所以才去拉扯。女子说她不抽烟,问张贵生是来投票的吗?张贵生说他不只是选民,他还是今天的村主任候选人。女的立即有了兴趣,她显然知道些情况,要张贵生站在乒乓球桌旁,给他照了张相,说:“原来是张二世。”张贵生听着奇怪,女子解释,听说这里的老村长是他岳父,所以他是张二世,就像当年秦始皇的儿子叫秦二世。
“她拍了汤金水浇啤酒箱吗?”我追问。
拍了。啪啪啪啪,什么都没逃过她的大炮筒。
“说什么了?”
说了。女子问张贵生怎么会找一只啤酒箱当选票箱?张贵生说乡下嘛,都这样。啤酒箱到处有,容易找,拿胶带纸胶张红纸写几个字就可以用,不多花钱。女子问张贵生听说过啤酒馆政变没有?张贵生说咱们乡下啤酒箱很多,啤酒馆倒是没有。女子说那就换个讲法,啤酒箱事变。
我说:“糟糕,这个女的麻烦。”
吕忠骂:“这他妈哪来的狐狸精?”
我认为她要是个狐狸精倒好,怕有其他来头。
此刻当务之急是提出指导意见。我建议在场的孙所长不要急着亲自办案,搜山抓人,恐怕得把汤金水暂时放一放,首先找找这个长得像狐狸的女子,“采访”一下。这人看来不寻常,有些来者不善。一只啤酒箱浇点水泡了汤还能扯上什么政变?两回事嘛,为什么她偏要这么说?这个人混进小学校拍摄汤金水捣乱选举的场面是何用意?她是什么人?什么背景?跟汤金水什么关系?她出现在那个地方是偶然还是事先安排?当天汤金水作案,会不会竟是与之合谋策划?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在高速公路上往市里省里跑了?
吕忠不以为然,说罗教授扯玄了吧?
我认为小心为妙,搞清为好。或者给领导打个电话?
不用打电话了。那时车喇叭响,有轿车长驱而入,停到学校操场上。
郑小华副县长到。她没等会议结束就上车直奔这里来了。
我们把情况一一报告。郑副县长眼睛盯着我看,眼神很特别。
“罗副你到底想干什么?”她问。
我说没想干什么,分析可能的复杂情况。
“你是在指导还是在误导?”她紧追不放。
这位女领导年纪不大,人很风采,是个急性子。她对我有些看法,颇直言不讳。
我说:“当然是误导。现在听领导指示。”
郑副县长下令把乡干部和指导组人员全部派下去,分兵把口,各自负责,谁敢不当回事,掉以轻心,必追究到底。请派出所孙所长安排足够警力,在最快时间里捉捕汤金水归案,表现坚决态度,以防类似事件再出。需要的话马上请求县公安局支援。
“罗教授还有指导吗?”她故意追问。
我表示坚决服从领导。
她竟然再行刺激:“不要嘴巴一套,心里一套。”
我笑,说郑县长一针见血,但是没那么严重。此刻为领导考虑,觉得还是应当对相关情况做点补充说明:所谓“啤酒馆政变”有出处,那位可疑女子不是随便说的。
郑小华摇头:“市里文件。还是省里文件的提法?”
我说自己级别低,文件学习得不多,但是知道该提法教科书里有。事情发生在慕尼黑,德国巴伐利亚州省府,时间大约是一九二三年。政变主角是希特勒。
“你罗炳泉就是让人晕!”她立刻批评。
我举双手:“检讨,闭嘴。”
2
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坂达村怎么回事。
三年多前,坂达村这里发生过一起群体性事件,有三百多个村民在一个集日相约出村,翻过西边一座小山包,闯进相邻的达西村地界。这些村民在达西村村外一处工地上围坐,把一旁工棚里的施工设备、用品搬出来满地丢,把道路和施工地段堵个水泄不通,闹得沸沸扬扬。
这个工地比较特别,正在修建本县的一处大型殡葬设施。所谓“殡葬设施”文质彬彬,很书面化,属官方用语。让老百姓说,这个东西就是火葬场。本县是农业县,农村人口比例很高,农村殡葬以往通行土葬,让死者入土为安。到了上世纪末,本县农村延续了数千年的殡葬方式面临重大改变,由于人口迅速增长,土地资源日渐紧缺,根据实际情况和发展需要,经相关立法,全市城乡全面实施殡葬改革,本县严格遵守,从此不许土葬,一律改用火烧。殡改推行之后,建于本县城关附近的旧有火葬场因处理能力不足,导致待焚尸体拥堵,严重时,死者于场外排队火化,灵车相接达二三十部,挤得水泄不通,死者亲属自早到晚,骂不绝口,政府相关部门苦不堪言,火葬场成为殡改最大瓶颈。当时县里已规划于溪坂乡达西村外小山头附近修建新的大型火葬场,其设施非常先进,可以满足若干年后的死人需要。但是达西村民不愿意,认为村旁一天到晚烧死人实在晦气,祸及子孙。几经周折,百般安抚,最终政府以极大代价换得当地村民同意,火葬场得以动工。哪想却有坂达村民跑到达西闹事来了。
火葬场并不修在坂达,这个村有什么理由越界闹场?闹事村民说两村相邻,火葬场建在上风处,死人灰会从达西吹到坂达。村里人每天开门,远远看到那支烧人烟囱,太晦气了。最晦气的当然是达西当地村民,但是他们拿了政府的补偿。坂达村民跟着晦气却一分钱没有,坏事摊着了,好处没份,这不公平。
坂达村民闹场的当天,我奉命随同郑小华副县长前往溪坂乡处理该案。殡葬事务归民政部门管理,但是分工由另一位副局长管,不归我。那天不巧,该副局长到省里开会,一时回不来。郑小华副县长挂钩溪坂乡,负责处置该事项,她点名。要求我代表民政局参加,我无可逃遁。郑小华点名要我并非格外欣赏,她很了解,知道我到民政局工作不久,鼓捣殡葬可算新手,此前却是个乡长,熟悉乡村事务。
我跟着领导去了达西村,在村祠堂与乡里头头会合,一并与坂达村民代表谈判。乡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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