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啤酒箱事件

作者:杨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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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这回是村选举。坂达村选举村委会,挺麻烦,弄不好要出事。上级领导特别交代,不能掉以轻心。决定让我去,除了因为村民自治组织选举属民政工作范围,也因为我参与过殡仪馆工地事件处理,对当地情况有些了解。
  我当即推举本局局长亲自出马。我说这项工作很重要,政策性很强,局长直接管,比较有把握。我还有待学习。没等我把话说完,女县长就不高兴了,指着办公室大门让我走人,说就这样定了,没用的话少说,快走。
  于是我就到了溪坂,与张茂发再次相逢于坂达村。很巧,居然又是相见于病床。上一次是在医院。这一次在张茂发自己家中。时隔三年,躺在床上的老伙子比当年更显干瘪老态,但是嗓音依旧洪亮。他一眼认出我来,哈哈大笑。
  “罗副,咱们说好了,我不排队。”
  他重提旧事,说自己有一天死了,上火葬场时不必排队,县民政局罗炳泉副局长曾经亲口答应过。这老人记性真不错。老人还特加补充,说别看他躺在床上,其实还行。眼下他努力撑住,事情还没做完,一定要再活几年。
  我知道他需要为某一个人再活几年,这人还年轻,此刻在他的病房里外跑来跑去,就是张贵生,其女婿,现任村委副主任,拟任“张二世”。这件事挺麻烦,用郑小华副县长的说法,弄不好要出大事。所谓“大事”是什么概念?蚊子叮了,臭虫咬了,那都不算。本市有一个地方,两位村级候选人争挑重担,都花了不少钱,其中一位选上村主任,另一个落败。后者不服,于是再花一笔钱。买了一个杀手和一颗子弹。把前者打死在村道旁,末了自己和杀手双双被依法处死。
  我在张茂发的家里初识“张二世”时做了一点观察,以判断该年轻人是否已经做好足够准备,不惜挨一枪。我感到很不满意。
  张茂发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很出息,高中毕业去当兵,上军校,当军官,后来转业在市工商局工作。据说这个儿子相貌性情都跟父亲很像,他要来当个张茂发第二,估计差不到哪去,可惜人家是公务员,国家干部,哪可能回头来当村长。张茂发的大女儿嫁到外村,张贵生是小女婿,达西村人,本姓王,入赘上门后才改姓张。张贵生跟张茂发的小女儿是同学,长得文弱,生性也比较软,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上门来到张家。当年张茂发动用很多关系,让小女婿去乡农机站当临时工,成天跟着农机人员东村走西村跑,帮工打杂。年轻人干了几年,不见有什么长进,张茂发决定不让他在乡里混日子,回村跟老伙子吧。年轻人心里其实并不愿意,但是不敢违背岳父,乖乖地就回家来了。
  张茂发自家有个产业,主营饲料。时下这一带乡村,单纯种地的农家过日子可以,致富却难,要在乡村里当个头,没有经济实力通常不行。坂达村是生猪饲养大村,张茂发经营饲料,生财有道,他把小女婿叫回来,却不是让他接手卖饲料,是来接当村领导。张贵生一向文弱,不像张茂发那般精明强干,怎么管得了一村老小?张茂发并不担心,他认定什么事都是做了才会。于是就做了,小女婿回来后先安排为支委,隔年村委选举安排了副主任,三年后也就是眼下,安排为村长。
  这就有疑问了,村级事务毕竟不是张家内政,凭什么张茂发可以如此做主?原因是人家在这里说了算。张茂发在坂达村管事已经长达近四十年,当过村主任,也当过村支书,无论当什么都是老大,如村民土话形容,张老大一向“唤头声”,本村除他能发号施令,其他人都不太管用。四十年间,曾有若干人物对张老大的权威提出挑战,均未得逞。几年前我见过的那位陈姓村主任是其中一个,最终也悻悻下台。该陈姓主任与张茂发不和,努力想管些事,争取一点“话语权”,老伙子打压得他在村里说什么都不算,村民大闹殡仪馆工地,他不管,也没法管,我才奉命去医院请大神。事后我曾劝告张茂发年纪大了,身体要紧,其他的放就放了,不必紧紧抓着。他根本不听。我自知这种劝告要是能起作用,人间早成天堂,不必有劳本县民政局考虑增修火葬场。类似情况到处都有,上至高级别官员,下至草芥一村之长,层次不一,景象相同,古今中外,大家多见。人对权力的热爱从猴子那时就产生了,你不能指望自己变回去,改从蚯蚓那里开始进化。这是我通过虚心学习得到的个人体会。
  现在轮到张二世了。毕竟岳父是岳父,女婿是女婿,张老大可以“唤头声”,张贵生行吗?这里有一个故事:张贵生被扶上台之初,有一天村级头头脑脑开会,新任副主任张贵生依例应当说话,事前他写了两张纸。轮到他时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讲稿,念了两句忽然怯场,居然当众丢下稿纸,起身从村部后门跑出去,中途逃会。张茂发喊了两句没叫住,即指派场上一位支委带人出去找。该支委辈分高,是张贵生的妻舅爷,他在村部后边的小山上找到张贵生,年轻人抱膝坐在地上打哆嗦,死活不愿回会场。妻舅爷好说歹说,最后暴力解决,把年轻人拖回去,没再要他念稿,让他坐在会场直到会议结束。
  张茂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正襟危坐,纹丝不乱。会议结束前,他指着墙上的村务墙报栏,命人当众进行调整。那片墙报栏上贴有本村两委等头面人物彩色相片,张贵生照片居最后一位,现在被调到张茂发的照片之后,居全村第二。
  “都看见了?”张茂发问。
  都看见了,只有张贵生自己没看见。他垂着眼睛,连头都不敢抬。
  张贵生此刻成为“张二世”候选。时间过去数年,情况大有不同,他已经不再需要让妻舅爷从后山拖回会场,已经知道穿件西装,独自东家走走,西家串串,给乡亲们递支烟,让他们为自己投一张票。张老大接受县指导组罗炳泉“采访”时说,他这小女婿打小聪明,学习认真,进步很快。当村长嫩一点不怕,有老伙子。老伙子还没死,活着,还当书记,帮小女婿撑几年,坂达村就完成新老交替,顺利交接。
  果如张茂发讲的这么轻快,我来干什么?此刻情况实不容乐观,真是弄不好要出大事。张茂发在这里掌控近四十载,虽然风烛残年,毕竟余威犹在。他的女婿张贵生不一样,新人初起,尚无建树,不能服众。村里已经有人出来公开挑战,与张贵生竞选,这人叫汤金山,他有个弟弟叫汤金水。
  上星期六晚间,县领导郑小华突然想念我,于九点时分把我从酒桌上叫到政府大楼,隔天匆匆派下乡指导,与这位汤金山有关。说弄不好要出大事,并不是已经发现汤氏兄弟暗藏炸药,或者买枪买人,预备行刺对手,打造重大恶性事件,只因为有许多迹象表明这里可能出现意外,张贵生很可能上不去,汤金山将取而代之。为避免这种局面出现,需要采取一些措施,加强指导。
  按照法律规定,村民委员会属村民自治组织,由村民依法自主选举产生。村民愿选汤金山,或者张贵生,那是村民行使自己的权力,别人管不着,也没有必要多管。坂达村不过是我县溪坂乡一个村庄,区区二千余人口,坂达村选村长充其量就是一个村级事务,不管村民们愿意选谁,哪怕他们打算沐猴而冠,选一只猴子当他们村长,那也只关系一个村,就一县而言实不算大事。如今农村基层选举,上级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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