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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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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 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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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家不是你爹拿主意就是你拿主意,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妻子让我参与决策过?你不用来问我!”“这样的大事,我不跟你商量还能跟谁?”“你妈,你妹妹!你妹妹不是能得要死么?她又有钱。你们家,有钱的有主意,没钱的没主意……”“小利!”我叫道。“有难了想到我了,平时你们家尽享天伦的时候有没有人关心我?治不治都别问我,你们怎么做我都同意。只是我没钱,我那几千块钱还攒着买房子呢。我总不能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家吧。”我知道小利怕什么,她不怕家里死人,但怕家里没钱。她会把亲人最后送好,却不愿无谓地拉长这个过程让家里弹尽粮绝。这个灾难和贫穷中长大的女人太惧怕灾难了,在她的眼里,钱是最重要的。
  我在另一个时间告诉妹妹父亲得了癌症,妹妹的泪唰地就下来了。我说治不治。妹妹说为什么不治?可能根本治不好……治不好就不治了?眼睁睁地看着爸爸……妹妹看着我,满眼是无助。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从小到大没正经担过大事,到现在我的玩心还没收。这两年小利怀她的孕,生她的孩子,我和院子里从小长大的玩伴一起玩,只有父亲退休我稍微紧张了一下。实际上那也没怎样,父亲帮母亲买米,帮母亲扛煤气罐,我好像比他退休前更轻松了。现在,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下,一个男人的重担就撂给我了,而且是决定父亲的生死,决定整个家庭的未来。
  一个下午,我从班上逃出来跑到医院的片档室,坐了会儿,眼泪就出来了。女护士从铁栏杆后面望过来,一种在我的生活里见不到的目光笼罩着我——为什么哭——我的亲人,得了癌症——哦——什么是癌症——癌症……就是死刑犯,等着执行那一天——医生呢——从根本上说,医生是治不好病的。人的身体就像一部机器,到了该坏的时候,医生是修不好的。医生的职责就是在年轻病人身上修修补补,对年老病人只是延缓这部机器的使用期,或者仅仅减缓生病时的痛苦。这就是人和病,医生和病的真实关系——既然这样,治还是不治——不治,最大的理由就是这种病根本治不好,让病人在家里快快活活过一段时间,在浑然不觉中满意地溘然长逝。治,他也许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多跟自己的亲人呆一段日子……这是想像中我与女护士的对话,实际上我什么也没说,但她悲天悯人的目光让我作出了决定。
  回到家我小声对父亲说:“医生说,你应该住院。”不出我所料,父亲立即嚷起来:“住院,动不动就住院,你们是有钱烧的还是怎么的,这钱我还留着养老呢。”我没有说话,父亲继续嚷道:“你们不把我这点钱折腾完,你们就不甘心。你说你们是什么心理,你说你们是不是这个心理?”妹妹憋不住地哭出来:“爸……葛彬让你去你就去吧,我们是你的孩子,不会害你的……”她说不下去了,哭着跑进自己屋里。小利绷着脸也说:“我们没那么坏良心……”父亲终于犹疑地定睛于我,我能怎样,我从来没训练过处世不惊、临危不乱,我还没成熟到能掩饰住内心的波澜,我又能怎么办?我用极大的力气忍着,小声说:明天就去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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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住进了医院的O病区,5号病房。刚进来的几天父亲总在问:我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又要做CT,为什么和这些人一个病房,那骨瘦如柴的可能是肝病佬,为什么跟传染病人在一个病室,0病区是什么意思……他说:“不告诉我就不治了。”我说,“你是有病呵。”“有病为什么不打针,又做这些检查干什么?”他用指头点着我:“你们就让医生骗吧,把钱都骗光了你们就省心了。”我说:“你怎么知道医生骗你?你为什么什么都不信?就因为你觉得谁都在骗你,什么都不信,你的生活才过得如此灰暗……”父亲叫起来:“我活得灰暗?你们活得光明,就傻呵呵让别人骗吧!你妈没工作,我一个人的工资,你们都来刮,刮,根本剩不下来什么!有一天我先走了,你妈妈一个人,不给她留点钱?你们口口声声说孝顺,孝顺,孝顺,到具体事上,为什么没有一个替她想想……”我这是第一次听他说体恤母亲的话,没想到他年轻时对母亲怒吼,退休后对母亲死缠硬拖之外还有这份心思,我便不说话。
  有一天他又想出新花头对我说,“让你妈来医院。”我问干什么,他说,“让她来,她不来,我就回家。”那几天我一碰就会流泪,没有忍受力和他争,就把母亲接到医院。母亲刚到医院是坐在小板凳上的,医生叫我出去说句话,回来,母亲就躺在病床上了。她和父亲脸对脸,父亲一只手攥着她的腕,审问般地说:“我得的是什么病?”“不是说是肺炎?”“他们给你说是肺炎?”“说是这样说的呢。”停了会儿,父亲又施起一贯的淫威,旁若无人大声地说:“你说,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不是肺炎么?”母亲生怕别人听见胆怯地说。父亲像泄了气,过了一会儿小声嘟哝道:“你给我赔礼道歉……”“为啥……”“我这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这么个嗜好你还要管……”母亲说,“我也没说什么……”“像别的男人一样,又要吃又要穿还要‘花’,还赌,你看你怎么办。”母亲怜惜地说:“我知道你比别的男人过得清苦。”“一个男人总得有点嗜好,没一点嗜好,当个男人,过一辈子……”父亲在一屋子病人的眼皮底下,突然掐住母亲的脖子:“你给我赔礼道歉。”“好,……”母亲挣扎着。母亲几十年都生活在这种淫威下,现在他病了,全家伺候他,他不但不收敛,跑到医院,人瘫在床上还肆无忌惮,而且当着这么多外人。我上去一把掐住父亲的手腕:“你松手!”母亲逃开来,不好意思地环顾左右。“你怎么这么无耻!”我说。“没你的事。”父亲鄙夷地说。“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好像你有这些好习惯是对这个家的恩赐;好像只有又吃又抽又‘花’又赌地折磨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当个男人才够本儿似的!你还叫妈给你赔礼道歉,还是那抽烟的事?你真有脸说出来!”母亲万念俱灰地缩在一边,小时候,每一次父亲暴打我和葛淙,母亲就是这样。“别以为我生两天病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父亲也暴怒起来,“我还远没到塌下的时候,你还远没到可以篡权掌握这个家、掌握我和你妈的时候!”他转向母亲:“医生骗我,孩子们骗我,连你也骗我!不治了!我说不治就不治了!现在就回家。”我想哭,我还有一股气。现在他终于成了弱者他还是控制着我,还要把握自己和别人的“命运”。可是,决定这一切的不是他,是我;承受这些压力的不是他,是我。我不能还被他按在手下,如果那样,我永远不能成年,永远不能对他的病、治疗,和整个家庭做理性的判断。我不甘示弱地说:“爸,你好歹是个干部吧,好歹是个男人吧,你总不能捣乱吧。”
  由于我的强硬,父亲暂时在医院住了下来,我不敢把病情告诉他,但有关病和这个病的后果,还是源源不断地向父亲袭来。
  父亲挨床的、喜欢编排每个病人掌故的掌故者告诉父亲,他已经住这儿三年了,差不多是元老级病人。父亲醍醐灌顶似地前倾着身子,望着对方。掌故者边卖关子边告诉父亲:那个耳朵烂了还趴在床上写字的知识分子是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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