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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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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 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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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尽给爷爷说好听的,也勉为其难地跟爷爷玩。
  父亲从医院回来,小利就托从前的姐妹找了份扫宾馆厕所的工作。我的妻子成扫厕所的了,我很难过。
  葛淙在时留下一些蜂窝煤和一群大大小小的沙钵和罐,妹妹用这些东西继续给父亲煲各种各样的汤。
  父亲已不怎么能吃下去汤了,不到两个月,他的右腿又开始变沉。我和葛红小利讳莫如深,我们实在没有力量,没有钱了,如果再需要做一次Y刀什么的,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父亲也努力抑制着右半身的沉,尽量放平两腿走路,或者干脆不走路。有一天他拿杯子的手突然软泥一样啪地摔在桌上,杯子里的水泼了自己一身。母亲“嗷”地一声哭了:“这是什么病呵,什么病呵——花了这么多钱,治了那么长时间,还不好——现在影响到腿、手了……”父亲羞愧地缩在一边,那只闯祸的手还瘫在水里,衣袖都浸湿了。小利拿着毛巾和我对视一下,她拖过父亲的手颠了颠,对我说,父亲还得去住院。
  听到这话,母亲昏了过去。我觉得母亲一年多来的压抑、焦虑、恐惧,必须以昏厥、心脏病发作这种激烈的方式表现才能得以缓释,今天果然来了。母亲被送进了医院。母亲是以一种抢救的方式被治疗的,我在好几张生死攸关的纸上签了字。签字时我的手软得拿不住笔,如果这时母亲也不行了怎么办?我累得想哭,自怜得想哭。
  母亲住院的第三天父亲也被送进医院,小利干了两个月的清洁工只好在家属院找个不上班的妇女顶替,为此,她还送一套小孩衣服给那妇女。就是扫厕所的工作现在也舍不得丢。
  好在母亲没太大的事,一周后就出院了,我们也没钱住更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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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十几天,父亲已经完全不能行走了。脑颅里的那颗瘤好像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压迫着脑神经:它像外行走钢丝,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炸开。我再没什么办法了,也许Y刀还可以再来一次,但我已经没有钱了。不是医学救不了父亲的命,而是贫穷救不了父亲的命。我们一家人绑起来也敌不过金钱的力量。谁蔑视金钱?我就想有钱,有钱父亲就可以活过这个还有二十多天就能到来的春节,一个将去的人想再过一个“年”,这是多现实、不算太苛求的愿望。医生摇摇头,爱莫能助的样子,说:“脑子里只能这样了,现在先照顾肺吧。”“肺又怎么了?”我的话里都带着哭腔。医生说父亲胸部出现大量积水,他让我先做个B超。
  父亲被妹妹拉着双手搭在我肩上,我把腰弯得很低,父亲还是直往下坠,父亲已经软弱到连儿子的屁股都夹不住了,他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的暮气沉沉的布娃娃。我眼眶一酸,把背弓成九十度,用自己的脊梁撑住瘫在上面的父亲。爬楼,爬到二层,从父亲耷拉下来的手臂后面,我看到片档室的女护士。她从楼上下来,转了个身站在楼梯半腰看我,我的目光就和她对住了。她大而干净的眼睛涌上来显而易见的忧伤,我弯着腰倒着看她,因为是倒着,我以为传递出去的信息不会被注意,就平白直露地把自己的忧伤和难过表现出来。我眼里慢慢含了一颗泪。载过平台,女护士依然仰着脸看我,我给了她一个艰难的笑,那颗泪就溢了出来;几乎同时她也露出一个艰涩的笑意。我觉得她看到了我的眼泪,我的忧伤终有一个人知道了,我的自怜也就有所疏释。我继续牲畜一样平着脊椎爬楼。
  做完B超重新走回底楼,我没再往片档室那边看一眼,只要女护士看见我眼里的感情和流出的泪,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父亲被我重新放回床上,他忧伤而绵弱的目光捉定了我,我想回避,但想到这可能是父亲要说的“最后的话”,又不得不迎上去。这就要说“最后的话了”,悲,又堵到咽喉。
  父亲说:“治不好了,把我背回去,让我跟妈妈在一起。”我说:“这时候你怎么能离开医院……”父亲脸上露出狡黠的笑,他虚弱地说:“你也说‘这个时候’,这说明,我呆在医院会死,不呆在医院也会死。我想跟你们在一起。”我看着父亲,前一句透着他一生的狡黠和明白,后一句,道出一个将逝者对生的留恋和对亲人的眷恋。我眼睛又热了,我想立即将他背回家,让他在母亲的床上耍最后的小性子。可我马上又想到母亲,她那千疮百孔的身体和脆弱的神经,她那羸弱的心脏和调皮的血压,怎么经得住一而再的刺激和打击;还有我那放弃上幼儿园的女儿,对她的年龄来说,最可怕的就是死人,为什么要让她在三岁就去体验死亡的恐惧和威胁,让她目睹“人总是要死的”这对她来说残酷又绝望的真实;还有我那战战兢兢、劳顿不堪的老婆,父亲在家时她每天起床不敢出卧室的门,生怕听见母亲房里传来突如其来的恸哭,她必须听到母亲静悄悄开了门,才一跃而起,出门干这干那。她这么每天憋着,我担心有一天她会精神崩溃;还有妹妹,父亲在家时每个动静传来,她都哭哭啼啼,她走到哪儿都拿着眼药水,一会儿滴一下,过一会儿又滴一下,她的眼白已经哭黄了,睫毛粘粘乎乎的。父亲不在家,她还有个脆弱的笑脸,在家,她就像快要凋零的花。她年纪轻轻不该就这样凋零吧,活着的人应该活得更好吧。将逝者,是应该自己面对死亡,还是牵了一家人共同面对;是应该独自承受死亡的恐惧、离别的凄凉,还是拖上大家共同承受?我想,如果有一天父亲去了,全家都会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人会因此自杀或轻视生活,但在这个煎熬的过程中,惊惧和担心会使人饱受重创。一个老者的最后时光和一个大家庭的健康和生活,哪一个更重要?我一手牵着生,一手牵着死;一手牵着男人,一手牵着女人;我必须表明我的态度。
  我摸了一把脸对父亲说,“妈的心脏再经不起折腾了。”父亲哀哀地看着我,喃喃地说:“妈妈……”我继续说,“男人一生孤独地面对生活,最后可能也要孤独地面对死亡,能不能承受都得承受;我们是男人,女人们认为,我们比她们强大。”父亲悲凉而深情地看着我,停止了流泪。平静了一下,我又摸了把脸,凑向父亲,小声说:“我和你一起承担。”
  这次谈完父亲就没再说触及灵魂的话,对前来探望的家人也作一些轻松的说笑。母亲来过后对小利说,父亲好像好点儿了。她望着靠在棉被上温暖地微笑的父亲,甚至产生一些幻想:你爸生生病,把脾气都生好了。她可能还希望父亲出院后,善待她。
  父亲在没有亲友探望时,就静静地闭着眼睛,或默默配合医生给他打那些对他的病已经毫无意义的药水。我陪着父亲坐着(他躺着,他已经坐不起来了),双手捧着他的手,感觉着他身体的一天天变化,感觉着在他身上一天天浸上来的冰凉和黑暗,感觉着那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像气球一样飘荡的死亡之神,它轻如鸿毛、似漫不经心地飘过来飘过去,有一天触到,父亲就随它飞去了……
  我给葛淙打电话,在马路上,就泣不成声了。我说我害怕死,我想生一群孩子,累死累活地抚养他们,并鼓励他们也儿女成群。
  
  13
  
  父亲还是走了。医学达不到我们期望的威力,我们的经济能力也达不到延长父亲生命的最大极限。到最后是我们儿女几个眼睁睁看着父亲一天天衰竭下去,而无能为力。我宁愿父亲是自己体力不支,在治疗中溘然长逝,也不愿这样,弹尽粮绝,最后眼睁睁地等死。父亲说,已经够了,我们还有点钱,你们几个孩子都孝顺。那些一个钱也没有的,诊断出癌症就推回家了,儿女连床前都不愿近……父亲的意思是说,他知足了。穷人的命,就这么卑微。
  我向单位借了两千块钱,送走了父亲。
  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了。我对母亲说,“我们好好打扫一次吧,对爸爸已经尽了力了。现在我们这些人要好好生活,重新积累财富。”母亲说,“该打扫就打扫,东西该煮的煮,该晒的晒。实际上到最后看把你们拖得,我就想,我到死的时候,死了就死了,不拖累你们。”母亲说完进她屋里。我脑门子一酸,扭过脸去。
  母亲房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会儿母亲走出来,神情木木的,递给我一个信封。我看着她慢慢打开,里面有个活期存折和一封短笺,上面写着:
  
  孩子们:
  我的病把全家的积蓄都耗光了。
  存折的3万元钱是我存给你们妈妈的。妈妈没工作,没有退休金,我原先怕一旦我先走,妈妈一个人没有经济来源。这是我留给她的最后的生活费。我这一病看出咱们这个家还有希望,但病是不能再治了。3万元中,1.5万元给葛红结婚,5千给枣枣上学,剩下1万留给妈妈,由她支配。
  另外,大家对葛淙多关心,搞文艺的人能力差,葛彬两口有力量多照顾小利父母,谁的父母,都是父母。
  父字
  
  读到最后,母亲双臂架成一号位,说一句:死人!就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了。小利噢地一声哭了,我抹了把脸走出家门,热带南方的冬季阳光依然很好,扶桑花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红花、黄花都开了。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杨沐,作家,现居海口。主要著作有小说集《飘逸的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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