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3期
中国:入关不入套
作者:邵 人 黄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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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关对中国长远利益意味着什么
海南省多年来一直在折腾“自由关税区”的问题,其他特区或沿海开放城市多年来也建议不绝,就是要求中央同意在他们那里海关后撤,让他们直接融入世界经济的自由天地。这种呼声简直到了朝野同声、官学一词的主流化程度。人们似乎都把“自由关税区”想象成一个最大的深圳沙头角,在那里可以买便宜家电、便宜衣服和烟酒,日子真是美轮美奂。但持这种态度的人很少考虑一件事:他们不光是消费者,而且是生产者,他们的企业能不能一步到位地进入国际市场竞争?其产品能不能在国际市场上具有竞争力?如果不能,家电一类消费品可能确实是免税了,便宜了,但一个个破产企业的员工拿什么来买?
直到1999年初,朱镕基总理到海南视察,才最后熄灭了这些人浪漫天真的想象。朱总理指出全世界众多“自由关税区”并没有几个真正成为香港的事实,总算让这些人哑口无言。事实上,就在朱总理说这番话的时候,香港本身已经进入了困难时期,因为汇率变化等方面的原因,“自由的”沙头角早已冷落得门可罗雀。新闻媒体纷纷报道:1998年以来,香港的居民倒是潮水般涌过海关来中国内地大举购物,可见关税取消或关税减低并不是发展经济的唯一灵丹妙药,并不构成人民生活幸福的必要条件。
很多中国人在对待入关问题上同样怀着种种想象。在一些官员和经济学家那里,入关等同于开放,不入关就是闭关自守;在许多老百姓看来,入关意味着大把大把的便宜商品摆上了商店的柜台,等于美国的汽车、日本的家电、德国的手机人人都可以随便来一件。即使企业界略有担忧,也被更强的紧迫感所替代,阵痛必须承受。至于入关究竟能给中国带来什么,人们只是将入关作为一种既定方针来论证,并未充分考察其中潜伏的问题。
首先,我们应该能认识到,入关不等于开放,不入关也不等于闭关自守。改革开放是中国的强国之路,只有符合中国富强的长远利益的事情,才是改革开放的目的,也是改革开放的手段。现在谁都懂得,市场经济是竞争经济,其本质是优胜劣汰甚至弱肉强食。谁都想成为市场竞争的强者,但强者毕竟是少数,这个世界流行的法则是赢家通吃。这就意味着,加入竞争有可能成为强者,也可能被人吃掉,这要看竞争力量的对比而定。然而,似乎很少有人认真考虑过中国在竞争中的位置。一旦中国敞开大门加入世界市场的竞争,这就需要我们仔细掂量中国将会面临哪些对手,它们是弱还是强?它们在采取什么战略?中国应该如何应对?入关是否会拆除我们的防御工事?我们能否在防御工事拆完之前变得像对手那么强大?中国只有这样考虑才是务实主义的态度。
东南亚金融风暴所到之处,小龙小虎们都遭了殃。同样遭殃,受伤害的部位不同,恢复能力也不同。小龙们,其中特别是韩国和台湾,它们都具有相当的工业实力,形成了一定的自主开发能力,因此,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后,有可能重新恢复竞争力。小虎们就惨了,泰国、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等国基本上都是出口加工基地,是跨国公司的生产车间,它们的竞争力完全建立在廉价劳动力的基础上,只有当劳动力重新变得非常廉价,多年来积累的生活水平大幅度下降后,才能恢复竞争力。但这必然意味着政局不稳,社会长期动荡。回顾小龙们的发展史,我们会惊奇地看到,这些国家和地区都是在战后长期的高度贸易保护下成长起来的。迫于冷战时期的强大压力,美国需要扶植韩国和台湾,因此允许它们采取高度的关税保护措施,并且单方面向它们开放美国和西方市场,这种从政治出发给予的“吃小灶”优惠待遇,是关贸协定根本无法给予其它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这就是为何关贸协定未能帮助一百多个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像韩国、台湾一样成长为“小龙”,反而在西方主宰的世界贸易分工体系中,“南北差距”正成为一条不断加深的鸿沟。我们所羡慕的韩国、台湾的发展经验,很大程度上并不是来自关贸协定体系和出口导向战略,倒是来自1949年以后新中国给西方造成的强大压力。
随着冷战时期的结束,韩国和台湾扮演的特殊战略角色也走到了尽头,韩国之所以受到金融风暴的猛烈袭击,恰恰是由于冷战结束后,美国不再承担单方面向其开放市场的义务,相反迫使韩国开放国内市场,降低关税,加速资本流动和金融体系的自由化,使韩国尚不够强大的工业金融力量遭到重大打击,贸易逆差不断加大,从而引发了金融动荡。亚洲地区的领头雁日本,更是在高度贸易保护下发展起来的典范。二战以后,同样是由于冷战的需要,美国允许日本恢复国内重化工业的发展,利用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帮助日本恢复与发展工业,同时默认日本对本国市场进行高度保护,默认日本银行无担保地向六大财团发放贷款棗即所谓裙带资本主义,默认日本产品对美国市场的倾销。这样,经过三十多年的经营,日本工业的竞争力才超过了美国。如果没有冷战的话,按照美国战后初期治理日本的构想,日本的工业能力将被限制在维持日常用品简单再生产的水平上,重工业和军事工业的设备将被拆毁,市场将被美国商品占领,让其成为美国在远东的后院。
这些摆在眼前的例子足以说明,像中国这样一个市场经济中的弱国,一方面自然应该积极投入世界市场的竞争,充分利用国际资本的流动和技术的转让;但在另一方面我们还应该有清醒的头脑,要看到在很多方面我们还积弱甚深,还不能完全适应强国制定的游戏规则。对强者来说,拆除弱者自我保护的篱笆是最重要的;但对于弱者来说,建立自我保护的篱笆,并随着自身实力的增加,有限度地、渐进地开放篱笆,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这个道理并不难懂,也容易形成共识。可能不太容易达成共识的问题在于,中国这道自我保护的篱笆还需要坚持多久?我们是否已经到了可以拆除篱笆的时候了?如果不自行拆除篱笆,我们是否会被国际市场所拒绝?或者会被国际社会用推土机推倒?这两个问题其实也比较容易回答。事实上,旧中国曾在西方列强的强迫下开放门户,加入了西方主宰的贸易分工体系,而且有产权明晰的私有企业和证券市场。但是,中国的民族工业始终无法成长起来,只能在国际资本强占市场的夹缝中苟延残喘。解放后,尽管西方实行长期的封锁遏制政策,但新中国不畏压力自力更生,仅短短数十年就建立了自己完整的工业体系——虽然这些成就曾借助于工农业产品的“剪刀差”从而对农民造成了不公平的剥夺。改革开放二十年里,中国的关税一直比较高,也一直没有加入多边的关贸总协定,但中国的出口产品在国际市场中的份额却也不断增大。由此可见,即使不入关,我们也不一定不能成功地打入国际市场,也不一定被国际市场所拒绝。毕竟世界还很大,美国不亮欧洲亮。何况美国也不会和不敢把事情做绝,自断财路,让欧洲和日本独占中国市场。可以说,世界上不会有哪个国家因中国不入关而拒绝与中国做生意,虽然双边协定比多边协定麻烦一些,但是主动权操在我们自己手里。至于什么时候将篱笆拆到什么程度,这完全要看中国的国际竞争力的提高程度。国际竞争力最核心的标志是要形成像通用、丰田、西门子这样的大跨国公司,拥有高度自主开发的知识和技术产权,能在世界市场上左右局势,或能与其他大公司成鼎足之势。按此标准看,中国的国际竞争力就显得太弱小了。虽然我们每年出口量不小,但大多数却是初级产品,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三资企业的出口额,而且其增长最快。但这种出口实际上是跨国公司设在中国的生产车间的出口,是跨国公司的内部贸易的组成部分,它无论对中国其他产业的相关发展,还是对税收、引进技术和增加贸易顺差都所补不大。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看出口数字,听任有些外国人别有用心地把我们吹得晕晕乎乎,好像中国已经具备了强大的国际竞争力。实际上可以说,中国大面积完全拆除篱笆的时候还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