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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和终结
作者:马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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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丁美洲是第三世界独立最早、经济发展水平最高的地区。1950—1980年,它的经济增长率平均为5%,人均收入增长75%。此后执行华盛顿药方,降低关税、紧缩财政、把大量国有资产私有化到外国人手里,只是制造了几个世界级大富翁和差不多半数的贫困人口。按照世界银行1993年公布的数字,1970—1980年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率3.3%,国内投资总额年均增长率7.2%,到1980—1990年,这两项指标分别下降到负1.1%和负3%。拉美人经常称自己是世界贫富两极分化的冠军。这种让人忧虑的状况在新自由主义的旋风中只是变本加厉而已。
美国《新闻周刊》(1996年9月16日)发表文章评论拉美私有化改革,说这种改革只对那些与显要人物有关系的人来说意味着财源滚滚。在整个拉美,改革使农业遭到破坏,大批劳动者失业,富人更富而穷人却不得不仅仅为了生存而艰难奋斗。“拉丁美洲的经济大体上一直在增长。可是人们的生活1996年总的来说比1980年更糟。”
怀旧情绪也在西方弥漫开来。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到1973年,被认为是西方经济发展的黄金时代。从那以后,西方国家经济不论是在增长还是在衰退,对于多数人来说,有点像“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日子终究不是越过越好而是越过越糟。斯塔夫里亚诺斯《全球通史》的下限划到1983年,说西方失业人口已经从1970年的1000万增加到3100万,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工人收入比他们的父辈多三分之一,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工人收入却要比自己的父辈减少15%。
最近一篇阿根廷报纸文章引述伦敦市长顾问肯·利文思通接见记者谈话时的说法,1975—1990年,西方经济的增长率不及前一阶段的一半,此后还要低于1980年代,而1990年代美国经济增长则是“在几乎所有其他国家的供养下”出现的。在他看来,不是富国援助穷国而是穷国以自己的蒙受损失援助富国,“1990年代,世界没有哪个产业不曾向美国投资。尤其是东南亚和第三世界国家”,“资本市场自由化的真正作用就是吸收世界各国的储备,投资美国经济”。当大批前马克思主义者纷纷忏悔,嘲笑列宁上个世纪末关于资本主义进入腐朽的、寄生的帝国主义阶段的著名判断,宣传资本主义仍然具有旺盛生命力,以此取悦西方,这位伦敦市长顾问却在这个时候说,由于人类处境没有前进,“美国金融资本实质上是寄生虫的角色”。
美国国内生产总值从1973年的4万亿美元增加到2000年的10万亿美元,但是工人的生活水平不比二十七年前高,非管理层的工人和零售业工人的生活水平还明显地下降了。1996年,设在纽约的拉尔奇基金会的一位发言人根据该基金会的研究成果指出,美国的财富分配,比过去七十五年中的任何时期,都要更加不平等。穷人越来越多,监狱也越修越多;穷人的出路不是工作而是进监狱。难怪法国《外交世界》杂志(1998年第7期)发表文章认为,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消灭西方国家人民的福利,经济发展成果宁肯用于镇压人民也不肯用于增加教育、医疗、住房补贴和扩大就业、救助贫困,于是呈现“从福利国家到监狱国家”的过程,“‘自由世界’的监狱已经爆满。其中最为爆满的,是美国监狱。”
在主流媒体以少见的坚韧,热火朝天地鼓噪西方全球化怎样使人类大踏步地前进,怎样促成令他们欣喜和需要不断深化认识然后全盘接受的各种所谓新变化的时候,已经和正在由消灭社会主义而“转轨”的国家、第三世界国家、西方发达国家,都有越来越多的人怀念过去。怀念来自对现实的否定。何况这已经不是个别的、偶然的现象,而是真正遍布全球的现象。伴随西方全球化的,居然是怀旧全球化。舞弄僵化、守旧、倒退之类的政治性帽子,抑或发射催泪瓦斯和导弹,仿佛都无法淹没也无法阻挡这股潮流。
印度的《前线》杂志(2001年第18卷)载文提出: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今天 ,“希望之源”在哪里?它的回答是,“首先在于记忆中”:在一个世纪的进程中,占人类三分之一的人口经历着各种各样的建设社会主义社会的实践,全球没有一个角落能免于受到社会主义的影响。许多农民控制了比以往更多的土地,妇女拥有了更多的政治权利和社会权利,工人阶级中的很大一部分得到更好的组织、取得了更好的生活、受到了更好的教育,“即使一些社会主义国家和运动遭到失败,甚或消亡,许多社会主义成就依然保留下来,没有出现绝对的失败。”希望的第二个来源,是当前全球阶级结构中无产阶级数量的巨大增长。
世界社会主义的大面积失败是一个严酷的事实。但是,正是西方全球化的新的胜利,孕育着、造就着它再度勃兴的条件。还在十年以前,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就已经预感,历史未必是资本主义的朋友。它写道:“原属苏联的各共和国和原东欧各社会主义国家,没有一个国家的过渡是顺利的”,特别是资本主义还面临着“在分配上是公平合理的”这样一种严峻考验,因此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挑战并没有结束,社会主义并没有销声匿迹,“马克思可能会卷土重来。而且,再度兴起的马克思主义对西方古典自由主义的思想和体制构成的挑战,会比苏联共产党政权曾经构成的挑战更加令人生畏。”十年之后再看,应该说,它不幸言中了。
这使我们想起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的一段著名文字:
(它)经常自己批判自己,往往在前进中停下脚步,返回到仿佛已经完成的事情上去,以便重新开始把这些事情再做一遍;它十分无情地嘲笑自己的初次行为的不彻底性、弱点和拙劣;它把敌人打倒在地上,好像只是为了要让敌人从土地里汲取新的力量并且更加强壮地在它面前挺立起来;它在自己无限宏伟的目标面前,再三往后退却,一直到形成无路可退的情况为止,那时生活本身会大声喊道:
这里是罗陀斯,就在这里跳跃吧!
这里有玫瑰花,就在这里跳舞吧!
从怀旧到“科学的终结”
十九世纪末,资本主义由于进入帝国主义时代而横行全球,第三世界陷入危机和革命,西方主流舆论曾经兴起一种终结论,认为历史确如《圣经》所谓“至福千年”,已经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结。但是他们为利益之争发生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接着爆发的俄国十月革命,却把一场春梦撕得七零八落。文攻武斗,苦熬苦撑,差不多一个世纪,待到解体苏联、演变东欧,美国一家独霸世界,于是有二十世纪末的终结之风。其代表作,就是颇有一点名气的弗朗西斯·福山的《历史的终结》。
但是西方盛宴尚未酒过三巡,休克疗法在俄罗斯的破产就把西方药方送上了被告席,旋即爆发墨西哥金融危机、亚洲金融危机,第三世界国家并不个个低眉顺眼,反西方全球化的火焰又从西雅图烧到全球而且越烧越旺,美国经济出现衰退,西方盟友内部也在“兄弟阋于墙”。
很难说是“怀旧”导致“终结”,还是“怀旧”与“终结”同生同在,总之,论及“终结”的书一本一本地出版。然而福山版的历史终结之说,不经意间已经一变而为历史的笑料。
西方全球化中劳动生产率提高的决定性支柱,是科学技术。现在却有美国人写出了《科学的终结》。该书宣称,伟大而又激动人心的科学发现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人类对真理的追求——始于古人,在技术大发展的二十世纪达到顶峰,历经四千年风雨的漫长求索——已经结束了。”这本书在美国以至整个西方引起激烈争论,特别使许多科学家感到恼怒。问题的症结也许并非作者所论是否还会出现伟大的科学发现,而在于下述三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