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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1期

平安夜

作者:任晓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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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装死。”我虚张声势地嚷。
  “听见没有,别装死,”我提高音调,“喂,钱都给我抢光啦。”
  老头仍以不变的姿势俯趴在床上,我盯着他看。他那两根捏硬币的手指突然抖了抖,接着,终于有了一声哼哼。
  我松了口气,把最后一张纸币塞进兜里,满头大汗地站起身。
  “总给我留些吧!”老头总算活转过来。他慢慢翻过身,坐到床沿上。他用鸡爪样的手遮住脸,然后从指缝里看我。
  “老不死的。”我掂了掂变沉了的口袋,踢开滚到脚边的一只易拉罐。
  
  2
  
  这条小街道显得比平时长。右侧几排稀疏的平楼,左侧是新建的高楼。高楼和高楼挨得紧,落日光一照,阴影就破抹布似的一条条挂下来。我斜穿而过。高楼区常有像老头这样的拾荒者,他们把窝巢搭在死角里。
  我住在平楼区靠街第一幢第五层。平楼区的居民一般一户一室,但我爸是中学教师,所以额外多了一间做书房。爸爸睡在书房里,我和妈妈还有老太婆睡另一间。窄小的屋子里放两张床,头靠头、脚对脚,婆媳死冤家偏生要挨着睡。我则睡我的小阁楼。所谓阁楼,其实就是在本来就不高的房间里,再贴着天花板搭出一层。铺好床垫、扔个枕头,人在里面得匍匐着动。但小格层惟一的好处就是干净,至少没蟑螂。我妈最怕蟑螂。一次睡着时,一只蟑螂就从她耳朵里爬进去。幸亏是大家伙,在耳道半当中卡住了。医生把它从脓水里取出来时,说我妈还算幸运,如果个儿再小点,这虫可能就爬脑子里去了。
  当然,比起整个平楼区,我家还算卫生。如果推开窗,就能看到一个壮观的大垃圾场。几乎所有阴沟都被烂菜叶塞住,没人来通,污水淌个没完;动物内脏发着臭,苍蝇飞来撞去,让人都不敢痛快呼吸,生怕鼻子里吸进一两只。
  到了冬天,阴沟水结成黑色的冰,垃圾被雪浸得烂糊糊。还有高楼区的扫街工,他们懒得把垃圾运走,就一车车从高楼区搬来,倾倒在平楼区的空地上。现在这里已经没有空地,可他们还在倾倒,垃圾堆得比垃圾车还高。
  我边走边用脚蹭开一条路。已断续下了一星期雪。雪是浅黄色的,还泛着点粘。我舔了舔嘴。
  “别吃,放开,快放开!”一个女人的粗嗓子。
  我扭头看,一幢高楼的门洞旁,胖女人正把她抓雪吃的儿子从地上拽起来。男孩四五岁模样,裹在一件充气塑料球似的羽绒服里。
  “脏死了,”女人瞟了我一眼,又回头拉扯儿子,“快扔掉,听见没!”
  我突然生起气来。平时我看见胖子就来气,再加上此时老头的事情让我心情烦躁,这对母子看来是活该倒霉了。我晃晃悠悠地走近去。女人发现来者不善,警觉地把儿子往楼里拉。儿子则什么都没察觉,还在原地不情愿地磨蹭。
  就在这当口,我一步蹿上去,从女人手里拽过小胖墩,一下掀翻在地。臭小子真他妈的重,我手臂差点别了筋。他后脑勺“嘭”的着了地,随后就再不动弹,保持两只胳膊笔直伸出的蠢样子。母亲尖叫着扑过来。我撒腿就跑。
  我边跑边抑制不住笑,跟个疯子似的不停岔气、喘息、咽唾沫,直到奔出几百米,才慢慢停下来。不远处有个捡垃圾的老太,正佝着背埋在雪堆里。听到我的怪笑和奔跑声,她慌慌张张抬起头,同时把两只黑色大垃圾袋紧靠到身边。我看清她光秃秃的头顶上居然积了一小簇黄色的雪,雪旁边是一围稀稀拉拉的白发。我站在那里盯着她的头发看。她拎起垃圾袋,嘴里咕哝着什么,迅速消失在转角处。
  这时我才感觉到脚下发凉,低头一瞧,发现是刚才跑得急,丢了一只鞋。我往回走。我要找我的鞋,我不怕再遇到那个胖女人,她抓不住我。甚至,我倒还真希望再瞧瞧她那张气急败坏的脸,这让我心里感觉舒坦。
  我很快找到了我的鞋,它已被融雪湿透,断了的鞋带泡在一滩浆黄的污水里。我把它捡起来,倒掉里面的水,重新穿上。一只耗子从脚背上蹿过去,旁边的垃圾堆轻微骚动。我慢慢往前走,脚在湿鞋子里冻得失去知觉。
  没走几步,我就听见一个声音叫:“喂,乌龟——”
  我看看身后,又看看左右,这显然都不是声源的方向。我抬起头,高楼上果然有对手臂在晃。不用数就知道是第九层,老猫的有等离子电视和开放式厨房的豪宅。这家伙最爱领小兄弟们去他家了,去了那里不是看毛片就是拿望远镜偷看对面的平楼区。现在,老猫在窗外兴奋地挥舞着胳膊,手上正拿着他那架宝贝军用望远镜。我不理他,板着脸继续向前。
  更多脑袋探出来,“呜哇”乱叫一通。我眼睛不眨地看着前方,脚下越走越快。
  突然什么东西掉下来,“呼——嘭——”,身后炸起一声巨响。我吓一跳,猛回头。是一袋垃圾,高空坠落后,菜叶鱼鳔飞溅一地。我拉拉裤腿,摸摸后背,胃里泛起恶心,赶忙捏住鼻子。楼上发疯似的笑。
  “婊子——”我抬头狠“呸”一口。
  老猫正在透过望远镜观察我,他摇晃着脑袋,显然得意极了。阿狗在一旁指手划脚。还有那帮小喽罗,他们的脸层层叠叠挤在窗沿上。
  “乌龟,乌龟——”小喽罗们狂叫一气,空荡荡的街道成了一个天然扩音器,回声杂乱。
  “老爸戴绿帽,老妈坐轮椅!”
  我狂奔起来。我的逃跑让他们更加兴奋,他们随手抄起东西就往下扔。“稀里哗啦”的声音在我周围炸开。我气喘心跳,腿肚子一阵阵抽筋。
  终于跑出危险地带。我放慢脚步,刚想吐口气回头看一下,却突然又被断鞋带绊倒。我重重摔在地上,跑鞋再次飞出来。
  楼上掀起另一阵嘘叫笑闹。
  “嘿,你需要补肾。”阿狗的尖嗓子尤其突出,隔得很远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趴在地上,一侧脸贴着地面。楼上继续嚷了会儿,大概也觉得无趣,渐渐就没了声。
  四周重新安静。没有人。太阳斜挂着一直不肯落。居然又飘了点雪,黄惨惨、懒洋洋的雪,有股铁锈的味道,它们下了又停。雪水从贴地的耳廓融进来。我发现自己的左肩浸在半结冰的脏水塘里,掉了鞋的脚抵在什么又粘又冷的东西上。微微弓了下背,一口胃酸泛上来。
  我在地上躺了足够长时间。这段时间里我忍不住地想念俞静。虽然没人知道,可我仍觉得自己蠢透了。我算个什么东西呢,连玫瑰都买不起,居然买了束康乃馨想去送给她。我大概是脑子发昏了,或许刚才那包垃圾真该砸在脑袋上,让我清醒清醒。
  我慢慢爬起来,我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疼,这反让身体的感觉不那么难受了。我僵着腿没走几步,前面突然有户人家很响地放起了音乐。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
  ……
  
  两年前混完初中,我就开始混社会了。我听不懂也不喜欢外国鸟语,可这首外国鸟语的歌却真他妈的好听。我的大腿突然动不了了,直愣愣地钉在原地。
  音乐放得很慢,歌唱的女声像一股烟,在空气里旋来绕去。于是我就看见俞静的脸,俞静的手指,在一丝丝微小的烟后面安详升起。这景象让我羞愧,我觉得我的身体脏极了,像只皱巴巴的麻袋,且是那种被人随手扔来扔去的麻袋。每个人生下来就是不一样的。比如俞静,俞静就属于别处,高高在上的、很亮很安静的地方,像……老猫的家那样。
  于是我看见老猫捧起俞静的脸,他们的脸贴在一起不动了,俞静踮着脚,她漂亮的手指从书包带子上松开。她闭着眼,他的眼却是睁开的,流露出漫不经心的得意。我在墙后面咬嘴唇,我把手里那束廉价的康乃馨往墙上碾。花瓣粉碎,红的黄的花汁沾在灰墙面上。我用舌头舔它们,血是甜的,花是苦的,我的口腔火烫火烫。
  “婊子,放你他妈的音乐!”我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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