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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1期

平安夜

作者:任晓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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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过程瞬间发生。我来不及反应,就愣愣看着。女孩早爬起来缩到一边,她的丝袜还脱在半当中,一只袜套褪到脚踝处。我弯腰,把扫帚从老太婆手里拽出来。她的手指捏得紧,我将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掰开。
  “血……血……”,女孩边叫边吸鼻涕,喊声和抽泣声在她堵塞的鼻腔里混杂起来。
  我把扫帚扔到一边,凑近了仔细看。老太婆的脑袋枕在一汪不停漫延的血中,满是皱纹的眼皮半开着,露出两洼眼白。她的手指还保持被我掰开时的姿势,肘部以奇怪的角度瘫向一边。
  突然,我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我从桌后站起身。妈妈不知何时出来了。她膝上覆着的毯子半落到地上,轮椅从洒了一地的洗脚水里碾出两条痕。
  我慢慢走过去。
  “妈妈。”我轻轻地叫。
  她伸出手来抱我。我的脸颊贴着她的胸,我感觉到温暖。我半跪着,任由她抱。背脊已被风吹得冰凉。女孩不知何时已跑出去,门被风吹上,又吹开,发出恶狠狠的“啪啪”声。
  “妈,我冷。”我说。
  妈妈不说话,把手轻轻搭到我背上。
  
  6
  
  我把妈妈扶到爸爸的床上,盖好被。她一直抓着我的手,脸颊被泪水泡得虚肿。
  “可以说是我推的,”妈妈说,“我和她一直有矛盾。”
  “傻,你觉得他们会信吗?”我把被角掖好,抓过枕巾给妈妈擦了擦泪。
  我又回去看老太婆。我把她的身体放端正,两腿并拢,双手叠在胸口。她还在桌底下,她的上半身和脑后流出的血都被桌面的阴影笼了进去。这样看起来不错,她像个无疾而终的幸福老太,躺在半开的黑棺材里。
  我进屋,将房门反锁,然后把老太婆的煤气加热器搬上阁楼。妈妈在门外嚷嚷,我不理她。拖线的长度刚刚好,我把加热器小心翼翼地架在阁楼边上。
  我知道这很危险。只要温度足够高,天花板就会被加热器烤得烧起来,然后是被单、枕头、枕头底下的黄色杂志,然后是我的头发,我的身体。于是我就可以像个火球似的在屋里跳来跳去。我要烧掉老太婆的尸体,妈妈坏了的腿,这床这椅这屋子……一切都干干净净,只剩下狂热温暖的火。
  想到温暖这个词,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多冷多湿。火在把寒气从体内一点点烤出去,我听见气液蒸腾的“滋滋”声。我随手关掉屋里的灯。暖洋洋的火正对着我的背,把我黑的身形打在白墙上。
  我对着墙,慢慢举起双手。我的手指并不长,左手的食指在关节处长歪了。长歪的这根指头就在墙上变成狼嘴,变成鸽翅。我能打十来种手影,我自己和自己逗着玩,左手和右手玩,加热器的红光把每根指头都拖得老长。我的身子热烘烘,晚饭在胃里消化得很好。不知怎的下面那家伙就起欲望了,它上面还留着女孩又涩又粘的体液。我将手往下摸,摸到它,它已经硬了,硬了的家伙一路支顶着平脚裤、棉毛裤,还有外面脏兮兮的罩裤,下身撑起个小凸起。我熟练地摆弄它,它禁不起弄,很快就泄了。平脚裤湿了,或许棉毛裤也沾了一点。我把手从裤裆里拿出来,在床边抹干净。
  精液的味道很熟悉,不知怎的我就想起老头,想起他冰凉衰老的家伙。这想法让我恶心。我把手反贴到背上,掌心被加热器烤得有点疼,我不动。
  我知道自己睡着了,是因为我看见俞静。俞静只可能在梦里出现。她像个天使,浑身洁白,甚至连睫毛都是白的。她的手里拿着花,白色的花。我走过去,献上我的康乃馨。
  你喜欢吗?
  她不说话,只是在笑。
  谁,是谁在那儿?
  老猫的脸从俞静背后探出来。他今天出奇地帅。
  哈哈哈,什么狗屎!
  老猫抢过我的花,在地上踩得粉碎。他穿了双漂亮的真皮平头皮鞋。俞静在旁边微笑着看他。老猫把她搂起来。
  “嘭嘭嘭——嘭嘭嘭——”,敲门声。
  我警觉起来。有人在门外,他们想进来。他们,他们要干什么?
  “出来!快出来!”
  我完全清醒了。这是爸爸的声音。屋外人声鼎沸。我听见妈妈在哭。
  我被加热器烤得满头大汗,床单的一角已被高温点着了。我拎起电线,一下把加热器扔下阁楼。它撞在五斗橱壁,又反弹到地上。
  我把脑袋探出窗外。爸爸的声音就小下去。外面的夜很安静,只有风忽忽刮过的声音。我脸上的皮肤经历一冷一热,不禁裂开来似的疼。但这样很好。我突然想大喊大叫,于是就“呜呜”地叫起来。
  忽然有人应着我的声音,也“呜呜”叫起来。是几个女孩子。她们听起来比我疯狂,也比我开心。这让我扫兴。我停下来。她们还在大喊大闹。
  “Merry Christmas!”一个女孩大叫。
  “Merry Christmas!”另两个女孩跟着叫。
  “婊子!”我对着黑夜里大喊。
  那边静了静。
  “流氓!”三个女孩异口同声地骂回我,然后一齐哈哈大笑。
  音乐响起来了。居然是白天听过的那首。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Shepherds quake at the sight,
  ……
  
  我安静下来。歌声激起了一些叫骂。有窗子推开。
  “疯丫头,自己不睡,也不让人睡!”
  是楼上的胖警卫。他的声音听起来这样远。
  似乎下雪了,我闭了闭眼,又睁开。雪飘了两下又停了。它们是白色的,真正的雪都应该是白色的。
  门“嘭”地被推开。我隐约听见爸爸的声音。还有台钟整点敲响的声音。我把窗户推得更大,风像把我整个人裹起来了。雪盖住一切,把楼下垃圾堆的味道过滤干净。楼上的胖警卫停止叫骂,音乐还在从远处飘过来。
  一切都显得完美。
  
  任晓雯,研究生,现居上海。曾发表小说、随笔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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