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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1期

平安夜

作者:任晓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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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小子,老猫……”,我听见妈妈又哭起来。我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胖子的拳头抡过来了。我再次听见“呼呼”的风声,随后就是耳朵里不绝的“嗡嗡”声。
  “妈的,讨打。”胖子的低吼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嗓音听起来像个重哮喘病人。
  “嗡嗡”的声音从左耳挤到右耳,再从右耳挤到左耳。
  “你惹他干嘛?”妈妈埋怨,“让我看看,打疼没?”
  我推开她的胳膊,一手捂脑袋,一手扶住车。原地站一会儿,耳鸣小了些。抹一下鼻孔和嘴四周,还好,没出血。
  轮椅走偏了。
  “你他妈的怎么会和他上床,”我说,“而且居然为了他跳楼。”
  “谁跳楼了?你在说什么!”妈妈狠敲扶手。鼻子塞得不行,她拼命吸,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轮椅摇摇摆摆,“吱咯”直响。
  我把轮椅往偏里推,轮子擦到路边凹坑,颠了一下。住宅区又近了,垃圾堆酸冷的浊气迎面扑来。
  “当然,确切说你也不是为了他跳楼,”我舔了下嘴唇,“你听到老乌龟在门外喊,你自己做贼心虚。”
  妈妈忽然不动,也不说话。我在轮椅后面望着她耷拉的后脑勺,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不知道,”她缓缓地说,“这是他故意安排好的。他故意把我们家窗顶上的遮雨板抽掉。他知道我会一脚踏上去。他知道我会从六楼摔下去。只是……他不知道我居然没摔死。”我推轮椅的手停下来。妈妈再次哭泣。她边哭边抽动背脊,头发被风吹得往各个方向飞,脑漩里的几根不知所措地直立着。
  我抓起轮椅扶手,把整部小车往路边那个凹坑上挤。她喉咙里仍在发出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我加大劲。车身歪斜,突然一下倾倒在地。妈妈被整个压在轮子下。她的抽泣听不出是因为伤心还是痛。
  “你死了吧,”我叫,“你为什么不死?”
  太阳彻底掉下去。妈妈和轮椅团成一大团黑影,混在旁边的垃圾里。她突然没了声。我站着。
  “喂,你死了吗?”我问。
  “你死了吗?”
  过了会儿,才听见她晃晃悠悠的声音:“拉我出来,要开饭了。”
  
  4
  
  到家时,果然开饭了。
  老太婆埋怨个不停:“黑灯瞎火的,娘俩死哪儿去了?都不是好东西!”爸爸的脸始终阴沉着。
  我用热水给妈妈擦了身,换掉脏衣服。她抹了点珍珠粉和润唇膏,还在冻住的水龙头下沾了几滴水,敷在哭红肿了的眼上。她整个人又精神起来,不顾老太婆的咒骂,对着镜子照了好几遍。
  我和爸爸对面坐,左手妈妈,右手老太婆。一家人只在晚饭时才聚得齐。爸爸在做餐前祷告。在妈妈摔断腿之后,他入了基督教。
  爸爸的贴身汗衫里挂着枚油腻腻的十字架,他念念有辞时表情严肃。我冷眼看着他,妈妈则慌里慌张看着我,怕我把她路上说的话泄露出来。只有老太婆最没心肺,早已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她长得干瘪,饭量却惊人,嚼东西时响亮地咂嘴。饭是妈妈烧的,菜是老太婆做的,两者都很拙劣:老太婆的口味偏咸,妈妈则心不在焉。但再难吃的东西都不妨碍老太婆的胃口,她像只甲亢的母猴似的消耗食物。
  说实话我最讨厌吃晚饭。我通常一觉睡到中午,然后在碗橱里翻找他们早餐剩下的大饼油条。我喜欢趴在阁楼上,慢慢享用我冷冰冰、油腻腻的食物。这种时候是自由的,我可以把大饼啃成任何形状,也可以选择把油条掰成一段段吃,或者撕成两细条,一口一条吞下肚。我细细地吃东西,回味每一点味道,我把掉下的屑子用手指沾起来,放回嘴里。
  而到了晚饭时,我可就别想安静享受食物了。爸爸总是骂人,他对一切都不满意。他温文尔雅的诅咒听起来十分乏味。爸爸一骂,妈妈就跟着苦恼。她边吃饭边苦恼,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咕噜,仿佛那儿卡着一只有气无力的癞蛤蟆。我真想扑上去,剖开她的细头颈,把那东西揪出来。老太婆也对此表示厌烦,她会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扔,同时风箱似的扑闪两爿薄嘴唇,直吓得妈妈再不敢出声。这又让我反倒同情起妈妈来。
  “今晚是平安夜,我要在教堂和刘牧师他们呆到早上一点钟。你们就不用等我了。”爸爸说这话时,眼睛仍盯着桌面,不看我们任何人。
  我们都不应声,默默夹菜、扒饭、咀嚼。
  “还有你。”爸爸突然抬头盯着我看。
  这是爸爸发怒的前兆。他总爱说“还有你”,仿佛我是他数不完的烦恼中的一件。
  “还有你,不争气的东西。”爸爸放下筷子,起身进屋。
  出来时,他的手里拿着几张碟片。他把它们稀里哗啦甩到桌子上。老太婆凑近了看,她的鼻子几乎要贴到桌面了。突然她大声“啧啧”起来,同时整个人反向弹出去。妈妈对这一切完全漠然,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嗓子里又一阵咕噜。
  “非得把我活活气死啊!”
  爸爸扶了扶鼻子上的黑眼镜。他的情绪像安了个开关,一下从安静吃饭切换到发火的状态。我从耷拉的眼皮后面偷瞧他。突然发现,他生气的样子还是蛮好看的,这让我想哈哈大笑。
  “笑,还笑!”他的声音有点发抖。我舔了舔嘴唇,把五官绷紧起来。
  “小小年纪,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把碟片一胳膊捋到地上。碟片盒子清脆地碎裂。妈妈终于意识到发生了点什么事情,她茫茫然抬眼看我们。
  “不是我,是老猫的,我家又没放映机,我要来干什么。”
  “他的?怎么在你这儿?还狡辩。”
  “他说他爸妈查得严,让我帮他藏两天,结果后来他就一直没拿去。”
  “借口,借口!”
  爸爸又从地上捡起一张封面。它从碎了的有机玻璃盒里掉出来,花花纸上一个光屁股的女人。爸爸看了一眼,火气又冲上来,“哗哗”两下把光屁股撕烂。
   装得跟真的似的。我仍绷着脸。一角碎了的纸慢悠悠落到脚边。老太婆在“嘿嘿”冷笑,妈妈不敢出声。隔壁三五牌台钟在“嘀嗒”响。
  过了会儿,爸爸重新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他看看我。
  “你也吃。”他说。
  于是我也扒了口饭。饭全凉了。
  “真希望没你这个儿子。”
  我刚想顶嘴,却被那口冷饭噎住了。我咳嗽,爸爸冷冷看着我。
  “你不配人来关心你。”他说。
  “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我硬生生把饭咽下去,胃里凉凉的难受,“你不关心任何人。”
  “你怎么跟大人说话的?”
  “你从不关心人,连家里人也不关心。什么信上帝,装得跟真的似的。伪君子。”
  “你……”爸爸兜头一巴掌,打在我下午破了的额头上,伤口重新流血,脑袋震裂了似的疼。
  “可笑……”,我挤出最后两个字。
  妈妈哭起来,碗从她手里掉到桌边,再从桌边掉到地上,碎了。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
  “都疯了,饭不好好吃。”老太婆嘀咕着,又夹了一筷菜。
  我仍低着头,但用眼睛的余光瞄她。我感觉她在瞪着我。
  大家都不说话,也不动,只有老太婆响亮地喝汤,发出“呼呼”的声音。
  这时有人敲窗。
  “电话——”,敲了两下,窗外的人就开始“嘶嘶”吸冷气。
  意外的打断让屋里的每个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爸爸走到窗前,用袖管擦掉窗玻璃上的白汽。我和妈妈对视一眼,老太婆把调羹往桌面上重重一扔。
  “谁打来的?”爸爸问。
  “一个小姑娘。”弄口公共电话亭的老张头仍在窗外“嘶嘶”个不停。
  “噢。”爸爸应了声,进里屋拿了钱,开门塞给老张。一阵风从门缝里刮进来。他回到桌前。
  “不去接吗?”妈妈怯怯地问。
  爸爸不理睬她,只低头把碗里最后一口饭扒干净。
  老太婆也吃好了,她把碗筷一扔,就进屋去。妈妈缓缓嚼着菜,菜油在她嘴角凝住了,这让她看起来有些蠢。爸爸穿上厚大衣,戴好围巾和绒线帽,他看了眼仍在桌边的我和妈妈,算是打过招呼。推开门,又是一阵风,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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